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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悬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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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山口又是黄昏,凶多吉少。停在此地的车马不少,且等明日一早结伴走,当作是为自己好。”

    金舜英听说行路的有十几辆车,时间又是一个多月前,当即心中存疑,思忖该不会是砚君婆家的那队人吧?又听说只死了流匪,倒也不太担心。她抱着热汤饼回到马车上,假砚君急切地问:“怎么回事?耽搁这么久!”他隔着车板听到掌柜的话,又问:“官道上出什么事?不能走了吗?”

    “有大新士兵在这里贴悬赏告示,拖着我认了一会儿。今日是走不成了,且在村中歇一晚,明日一早动身。”金舜英惊奇自己此刻不需强装也能镇定地说出这番话。她将热汤和烧饼交到墨君手里,让孩子先吃,自己打开支肘的枕头,从里面取出她的首饰匣,翻出一对夹耳朵的坠子在假砚君脸颊旁比划,说:“你还是戴上吧!哪有女人戴着贵重的发钗却没有耳坠?这不是明白告诉别人你没穿过耳洞么。”她手里那对坠子是不需穿洞的稀罕东西,靠盘曲的软铜丝别在耳垂上。

    假砚君愣了一下,任凭她将软铜扣夹在自己耳上,偏大的花型刚好挡住了他的黑痣。蓝琉璃在他颈侧投下妖冶的光斑,金舜英拿出镜子给他照,酸酸地说:“比我戴着还好看。”

    他端详镜子里的自己,伸手抚摸脖颈,嘴唇轻嚅,问:“这颗头值多少钱?”

    金舜英暗想他果然是聪明人,一听悬赏告示就知道有自己的祸事。她收好首饰匣,不疾不徐地回答:“五百两。”他竟然像有点失望:“才这个价?”金舜英拿不准他是不是在开玩笑,瞪眼道:“五百两黄金还少?!我哥当年把我卖给苏牧亭,加上全套聘财总共三十两银子。”说罢从墨君手里分了饼给他。

    假砚君沉默地嚼着烧饼,半晌又道:“那么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是个只值五百两的人?”

    金舜英啃着自己的烧饼,摇头说:“大新的悬赏告示也太邪门了,就一张头像贴在那里,连个名字也没有。”她想了想,又道:“其他好些都是有名有姓,但你那面墙上的都没有。”

    假砚君冷笑道:“这倒是高明。他们恐怕说出来我是谁,大昱子民反而不肯交出人来。”金舜英忍不住泼冷水:“你口口声声大昱子民――天下早给四个天王分了,哪儿还有大昱子民!”

    正说着,马车停下来。车夫道:“夫人,这就是他们村中的客栈,请下车吧。”

    金舜英没有急着走,从妆匣里取出胭脂水粉,给假砚君脸上补妆,仔仔细细地看一遍,从手边取来他的半幅花纱罩住他的脸。“待会儿要问问村里有没有货郎担,这纱破得不像话了。”她说着动作流畅地递来他的斗篷。

    假砚君拉着墨君的手走下马车,任谁也要当他们是一对亲热的姐弟。金舜英办了投宿的手续,一进房就匆匆地关上门,向墨君道:“你累了就乖乖地睡,不累就在房里玩,别和陌生人说话。”墨君答应一声,径自躺倒在暖炕上。这暖炕和他家乡的床大为不同,他好奇地左右看了一会儿,禁不住暖洋洋的睡意,歪在枕头上睡着了。

    假砚君坐在炕沿,微微笑道:“就算没有一寸土地,大昱也不是那么容易死掉的。譬如你和墨君,不是大昱的子民,是哪里的?”

    金舜英想说,她户籍还在汲月县挂着,当然是大成天王治下百姓。但想起那没收了苏家家产的大成天王,她气不打一处来,着实不愿承认自己受他管辖、仰他鼻息。她祖籍之处归了大新,可早在大新建制之前她就背井离乡,大新与她毫无瓜葛。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算哪里人,因此气鼓鼓地撑起腮帮子:“我金舜英不是什么大昱、大成、大新的人,我是‘自己人’!”

    假砚君噗嗤笑出来,耳朵上一对蓝莲花随着他花枝乱颤。金舜英恼道:“笑什么?好歹我还是个人,你就是个大昱的鬼魂!你和苏牧亭都是!你们的大昱不能死而复生,你们连自己是人都忘了!连应该怎么活都忘了!”

    这话让假砚君笑不出来,但他也不像起初那般恼羞成怒。金舜英提起苏牧亭,又忍不住嘤嘤地啜泣,只觉得满肚子委屈,却也说不出为什么。她怕吵醒墨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直到某个时刻发现她已经没有眼泪,只是呜呜地哽咽。

    假砚君默默地看着她,递给她一条手帕,淡淡地说:“我和苏牧亭,我们就是那种人呀!”金舜英接过手帕擦脸,假砚君又说:“用不了多久,别说五百两黄金,便是五座金山,我也能给你。”

    金舜英顿时知道他前后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狠狠将手帕摔到他怀里,咬牙切齿地说:“苏牧亭宁肯倾家荡产也不肯出卖你。我金舜英不是你们那种人,就一定会贪图五百两黄金卖了你?”

    假砚君讪讪地收起手帕。金舜英带着嗡隆隆的鼻音说:“我到村里看看。你把门锁起来就乖乖地去睡!谁敲门也别开,听懂了?”假砚君忍住笑,说:“当我是小孩子么?倒是你要小心,别忘了我给你讲的,这地方的规矩比王法还可怕。”

    金舜英不理他,走到村里去寻货郎担。绕着客栈走一圈,她发现除了她之外,还有三四拨行路人滞留在此,有三五结伴的,也有独身上路的。她不敢和别人多话,找到货郎担买了几尺花纱,转身便回。

    这时候有人小声地喊了一声:“舜英?”金舜英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屋檐下十几个人,看样子是行路旅客和本地村民攀谈,没有一张眼熟的面孔,不知是谁喊她。她疑心自己听错,揣着花纱匆匆地回到客栈。

    假砚君比她小心,仔细锁好房门,等到房外声息全无,才闭上眼睛在暖炕一角小憩。

    冰冷的天色越来越阴沉,终于从紧绷的铅灰色云层中,飘下了片片雪花。眨眼功夫,雪片转大,像一支瞅准时机的大军,气势汹汹地占领人间。

    金舜英原想在假砚君睡着的时候保持清醒,但她实在太疲惫。在雪片沙沙扑窗的声响中,她终于没有抵住暖意的诱惑,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不是为特别的缘故,只是一种习惯。自从生了墨君,她的身体习惯在半夜醒来照看哭闹的孩子。后来是因为苏牧亭总在半夜惊醒,她就得跟着醒来端杯热水给他,半夜醒一次的习惯就此再也不走了。

    这一回金舜英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从噩梦中挣脱的苏牧亭,而是一把尖刀。在她怀疑这是梦是醒的时候,尖刀向假砚君的心窝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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