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必再依赖那些苦涩的汤药,也有些遗憾她不能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和父亲交谈。
半个月前发生的事,对砚君来说已经很遥远。她已经不太关心后来的发展,觉得那也和连家的其他事情一样,同自己没有关系。可是珍荣似有意似无意地透露给她,说远巍果然远走高飞了,连老爷托了很多人去寻找,也去他上回出家的庙里找过,至今没找到他的踪影。
连夫人在砚君病情有起色时,就来看望她,床畔叙话忍不住会将话题拐向远巍离家出走。起初连夫人把所有人数落一遍,把所有的责任推在旁人身上,尤其是最后放走了远巍的谢雨娇。砚君却觉得,连夫人对谢雨娇与其说是仇恨,不如说唯有找到一个可供责备的对象,才能缓解远巍留下的伤感。她苏砚君也是最后去见远巍的人,本该在连夫人抱怨的漩涡中,但在旁人眼中,她是这件事中最大的受害者,因此侥幸逃脱。而谢雨娇不知何故,成了连夫人对一切灾孽的宣泄口。
过了几天,连夫人的悲伤转了个弯,一股脑地埋怨起远巍来。“有什么事不能商量呢?竟要……唉!”“是我没有教好他。可他也太执拗了,怎么能干这种事?他只当是他一个人的事么?苏小姐的终生大事啊!他从不为别人想想么?”“我和他父亲都这一把年纪了,他片刻也没想过自己父母么?”
又过了几天,这些话也不大听她提起来。倒不是连夫人不再惦念儿子,只是她不想让别人看出来。不想让别人把她当做痛失爱子、神智不清、只会念叨着远巍的名字越来越糊涂的老太太,不想让别人以为,她除了这个儿子就一无所有。在这个家里,她可以失去儿子,但不能失去姿态。
当砚君有精神与人对答,声音恢复底气,能出门走动的时候,连夫人也恢复了一家主母的姿态。
这天砚君重新出现在连夫人下午三点的茶会上,惊讶地发现来喝茶的不仅有她,还有平常不大能见到的连老爷和谢雨娇。
连士玉坐在连夫人旁边,总是一副做了亏心事坐立不安的样子。而谢雨娇一如既往,在她深色浓重的厚外套里沉默。
见砚君走进来,连夫人起身亲自迎到门口,拉着她的手走到屋子中间。她的手很温暖,砚君不禁想起来她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就是这样的温度,让砚君产生了错误的信赖。于是手心的暖意化成砚君的一个哆嗦。
连夫人似未察觉,仍拉着砚君的手,向连老爷说:“今天把老爷也请来,是想请老爷见证一件事。我们远巍有负于人,实在是让做父母的脸上无光。我知道金山银山也赔不起苏小姐一颗伤心,思来想去,只有赔她一位母亲。”
她事前完全没有透露口风,砚君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默默地瞪大眼睛。连夫人风韵犹存的杏眼望向她,目光和口吻同样温软。
“不管砚君怎么想,我在心里早将她当作我的女儿。今日当着老爷的面,我认砚君当我的义女。只要砚君在连家一日,我家公子小姐们怎么吃穿用度,砚君不会比他们差一分一毫。倘若在连家时,老天有眼,为砚君另觅良缘,砚君从我家出嫁,我还要陪嫁一份厚重的妆奁。老爷,你怎么看?”
连士玉听她问话,连忙道:“这当然好得很,只怕苏小姐不肯。”
砚君心想,这又是哪一出?悔婚之后突然要认她为女,连家夫妇又打什么主意?她还没有想定,珍荣在旁边道:“我家小姐离乡万里,无依无靠,能得到夫人垂青,在这异乡重觅亲人,当然是不幸中的大幸。”砚君看了丫鬟一眼,心想:亲人岂是说句话这么简单就成就的?
连夫人已经当珍荣替砚君应允了,笑嘻嘻拉住砚君的手道:“女儿,从此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只管宽心住着,将病全养好了,以后的事情再做打算。”
砚君听她已经开口叫女儿,这时候再扫她的兴着实没有意思,便用默不作声当了回答。耳中忽然听到一声冷哼――谢雨娇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脸色铁青地站起身,不打招呼便走。
认女这事情从头到尾和谢雨娇没有关系,砚君却从她那声冷哼里,听出了愤恨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