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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八 谓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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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得不轻,亏得太后眷顾,又有钟御医妙手。”

    白弈微惊,从未想过父亲竟主动与他提起此事。他静了片刻,道:“父亲,咱们不去看看阿鸾么,兴许,她就醒来了呢。”

    “看什么?”白尚站下来,回身看儿子一眼:“太后都喊不醒转,你去看就醒了?你的能耐倒是比太后还要大了。”

    白弈早知父亲必会如此说,但当真听见,还是给呛得一口气没顺上,禁不住皱眉。“那总也该让阿娘去看看,送些东西去。自家的女儿病着却爱理不理的,让人见了怎么说。”他放低了声,又接了两句句。

    白尚睨他一眼,在前处亭上坐了,缓道:“皇帝问起此事,我已说过了,交给太后,放心。”

    白弈立在亭下,看父亲一眼,偏头没有吭声。

    白尚瞧着儿子,由不得长叹。人生匆匆数十年,一晃而过,小家伙们眨眼也已这么大了,不受人管了,知道和爷娘对着干了。“伤大好了么?”白尚无奈苦笑,如是唤。

    “父亲——”白弈抬起头来,一瞬,眸色灼灼。

    但父亲打断了他。“别说那些。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白尚摆手:“你自己想,太后赐吴王长居武德殿,废立之心昭昭,你现今应该做些什么?你又在做些什么?”

    白弈一默。

    白尚却道:“右禁卫军将军从缺,为父让你把你堂弟崇俭弄去,你为何偏要让蔺姜去顶?”

    “那小儿郎在神都呆不了两天了,太后自会撵他的。倒时再让崇俭补上就是了。”白弈静气应道。

    “那若是太后不撵呢?若不是他对你阿妹生念,你是不是就不打算撵他了?还想着他能替你照看阿鸾,小算盘打得不错。可你想过没有,若太后抢先一步废嫡立幼,那蔺家小郎会帮你还是帮他阿婆?

    “就不谈为父了,若是吴王上位,以你现在的身家筹码,能讨到什么好活?这位大王,可不是太子、魏王任你摆布算计。那才是真正会谋算的主。”

    父亲说的,何其不留情面。白弈呆了一瞬,笑容尴尬起来。父亲说的这些,他都知道。为今之计,由崇俭顶替蔺姜接掌右禁卫军,把持半壁宫禁,再让阿鸾与东宫联姻,巩固东宫势力,叫太后、吴王不敢妄动,此为上算;或者,索性随了太后,让阿鸾入吴王府,留作日后以备完全,此为中算;唯独像现在这般不上不下,是下算。

    可是他做不到。

    他怎么能亲手将她嫁给别的男人?

    “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他面上显出哂笑。

    “什么从一开始就错?竟然还不知悔改。”白尚拧眉斥他。

    “错在起念利用女子。大丈夫行事,不该牺牲女人来做踏脚石。”白弈盯着亭前石阶,说得极低,却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白尚久久看着儿子,无奈摇头叹息:“不要以为这是男人的战场,你可以叫女人走开。一个女人,若她不愿被你利用,你便不可能从她身上讨去半分好处,若她不愿为你牺牲,她就连一滴眼泪也不会施舍给你。

    “你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白弈瞳光一涨。“自以为是的不是父亲么?”他的笑容冰冷起来,目光如刀,直刺自己的父亲:“连自己的女儿也能利用,难怪你说得出这种话来。”

    瞬间,白尚眸色僵了,他忽然摁住心口低下头去,骤降的阴霾遮蔽了他的表情,一片模糊。

    白弈一惊,莫名心中发冷。“父亲!”他慌忙大步入得亭中,在父亲跟前跪下,抱住了父亲。

    父亲的眼神很痛,手压在膝头,紧攥成拳。那双眼底有太多岁月积淀的划痕。

    他惶恐起来,后悔自己口不择言将话说得如此造次。“父亲……”他又唤一声,嗓音愈低。他想道歉,却似被人掐住了咽喉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堵得发慌。

    父亲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一瞬不瞬。

    父子之间,忽而沉默,冷得有些萧瑟。

    忽然,他听见母亲的声音。他看见母亲快步走近,将两个随身侍婢远远留下。“这孩子,怎么又惹你阿爷生气。”母亲的声音很温柔,也很无奈:“赫郎,快跟你阿爷认错呀。”

    “算了。”白尚无力地摆手:“你去罢,随你的心意去罢。”这一句话,何其细微,是说于白弈的。

    此言甫落,白弈由不得轻颤,竟似被父亲弃出了门去一般,僵冷,瞬间的脆弱。

    他转身走了,双腿沉如灌铅,但却一步也未停下。便是母亲的呼唤,也不能叫他停下。

    谢夫人遥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惆怅长叹。“还是这么个死不低头的倔强性子。”她轻抚着丈夫的背,从随身锦囊取出一只羊脂瓶来,将药丸倒在掌心,喂他服下,嗔道:“你又不带着药。”她无奈将药瓶塞给他。

    白尚服了药,静气良久,苦笑:“这倔脾气,真不知道像谁。”

    “我怎么觉着像你呢?真就与你当年一模一样。”谢夫人温婉浅笑,揽住夫君,靠在他肩头。“算了,就顺其自然罢,是福是祸,总是个命,怎么躲得过。”她叹:“你就想想你当年是怎么过来的,莫再苛责阿赫罢。这孩子受了伤回来就躲着我,可做阿娘的怎么不知,他那些伤啊痛啊!一刀刀,都戳在心上了,什么时候才能好……”她落下泪来,忙自己抬手擦了。

    白尚默默握住妻子的手,阖目怅然。儿子那锋利的责难、冰冷的目光依旧在眼前耳畔,挥之不去。他不由自主又皱起眉来,心下苦涩成潮。

    莫非,种种后果,当真皆为前因所报?

    那便也罢了,权作赎罪。

    麟文阁的雕花窗一摇,风微拂,卷动纱幔。

    那一抹黑影闪入,静望着卧榻上秀眉紧蹙的少女。

    久久,艮戊轻叹一声,局促地,握住了那只冰冷纤弱的素手。

    是白弈托他如此。

    初闻时,他几乎不假思索便想拒绝。这不是他能够代劳的。这要求甚至,好生无礼!

    然而,当他看着阿赫的眼睛,那神色浸着哀伤、恳切,他便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害怕阿赫这样的眼神,从幼时起,只要阿赫露出这般神情,他便无法拒绝。

    他怔怔地发了会儿呆,终于从怀中取出一只金色的小香笼来,搁在她枕边,点上。而后,在香烟袅袅中,揭下青黑面具。

    乌眉如剑,墨瞳灼灼,那容颜,何其相似……

    他握着她的手,抚在脉搏跳动的地方,轻声唤她的名字。

    阿鸾。

    阿鸾。

    那是透过浓烈血脉,从远方传来的牵绊。

    沉睡的少女纤睫颤抖,缓缓睁开眼来。

    “哥哥……?”她向着青烟弊端的人伸出手去。如此靠近,却又似那般遥远。

    他踟蹰一瞬,俯首下去,轻叹:“傻丫头,快醒过来,哥在等着你呢……”

    她的指尖触到他前额,划过眉宇,沿着英挺鼻梁抚下。而后她笑了。她绽放出那样安心的笑容来。

    刹那,心湖暗潮疯长。封存过往好似滚烫岩溶,扭曲着,在一瞬拥入,哗啦啦一片乱响。

    愧疚。

    他被灼伤了一般跳起来,好狼狈,转身想逃,不期,却碰得帐角银铃脆响。

    “谁?”有女子询问声传来。

    他闻声眼中旋起惊色来,收了那香笼,闪身便走。

    “谁在那儿?”傅芸娘披了件棉纶,转进暖阁。

    瞬间的四目交接,那人便像个幻影般,潜入夜风中去,竟似碎散。

    “朝……云……?”蓦得,傅芸娘瞳色一涨,踉跄两步扑上前去:“朝云,是你么?”她颤抖了。

    但没有人。

    “……哥哥?”榻上的少女坐起身来,茫然四顾,眸中没有焦点。

    芸娘惊得回身去望,却只一眼便瞧见,那遗落榻边的青面。她一把抄在手中,捧了,眸光尽乱。

    朝云。朝云。莫非真的是他……?可他却……连一眼也不愿让她多瞧见……

    她将那面具塞进怀里,摁在心口,捂着嘴,霎那,泪已流了满面。

    “傅尚宫,出什么事了?”

    “呀……贵主醒了!贵主醒了呢!”

    闻声而来的宫人们欢喜忙乱,围着榻上依旧茫然寻找的少女。

    傅芸娘惊醒过来,慌忙擦了泪,转身操持局面:“快扶贵主躺下,别着了风。赶紧禀奏太后。去将钟御医请来。”

    忽然涌入的众人,令墨鸾眼底显出脆弱的恐慌来。“哥哥?!”她惊惧地退缩,不许人碰。

    “贵主莫怕,是芸娘啊。”傅芸娘哄慰得朝她伸出手去。

    墨鸾缩在榻角,眸色不定闪烁,忽然摁着胸口低下头去,猛一阵咳嗽,吐出大口积淤黑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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