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唇捏紧了衣袖。
姬显望着墨鸾,忽然咧嘴一笑。“阿姊,你不要急。”他脱了鞋履爬上榻去,努力伸长胳臂,将墨鸾大半个身子抱住,分外小大人的哄道:“等我慢慢说你听呀。是静姝大姊姊带我来的,白大哥他们这会儿在外头呢。”
但听得白弈就在外面,墨鸾 “啊”得微吟一声,心才放下又窘得揪起来。当真是他救了她。可……可如此一来,那些不堪岂非全让他瞧了去……她不禁面色愈加惨白。
“阿姊你病了么?”姬显小心翼翼地瞅着墨鸾,大眼睛里全是担忧。
墨鸾强敛回心神,问道:“阿爷呢?阿爷同你白大哥在一起么?”
提及父亲,姬显眼神黯淡下来。“我不知道阿爷在哪里。”他微微拧起眉来,眸色沉沉的,似忆起了什么恐怖之事:“那天家里来了一伙不知道什么人,将阿爷带走了,白大哥救了我。”
他说道此处,忽然沉默下来。墨鸾胸口闷痛难当,由不得以手按了,倚在榻上,脑海里飞转。谁带走了阿爷?莫非是太后的人?她忽然怕得手脚冰凉。“你们怎么又回了家?”她问。
姬显撇撇嘴:“阿姊你丢了,阿爷急得没法,又找你不到,就带我回了家,想着兴许你还能找回去。”
墨鸾闻之恍惚沉默。
姬显却兀自从怀里摸出个小锦匣来,递给墨鸾道:“阿爷让我有机会交给阿姊,说是阿娘留下的。”
墨鸾应声望去,瞬间,却僵在当场,竟不能伸手去接。
那锦绣精巧的匣子,她见过的。
姬显不明就里,将那匣子塞进她手里。
她觉得自己手抖了,颤着打开。
匣子里,是一支簪,一支青翠欲滴的碧玉簪,与蔺姜送她那支,一模一样。
可这簪子难道不是已碎在魏王别院的花亭中了?
她像被灼伤了一般,想将那簪扔掉,却偏偏不能松手。心底,大片黑色漩涡潮涌,一如大朵大朵盛绽的墨华,浸着寒意。
为什么?阿娘留下的玉簪与蔺姜那只成双似对?
为什么?蔺姜自幼唤太后阿婆,他们……他们便像祖孙俩……
心中陡然电掣,她捏着那玉簪,禁不住浑身颤抖。
或许只是巧合。或许,这簪子是太后分别赐下一双也未可知。她如是对自己说,眼神却已泄露慌乱。
忽然,阁门轻开,白弈走进里阁来。
墨鸾近乎求援地望着他,眼中尽是哀色,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弈将姬显从榻上抱下来,和蔼问道:“和阿姊说完话了么?”
姬显点点头。他看看面无人色的墨鸾,小心翼翼拉了拉白弈衣袖:“大哥,我阿姊她……”
白弈止住他道:“你先去吧!大哥有事儿同你阿姊说。”
姬显望瞭望墨鸾,听话便要出去。
“阿显!”他才要走,墨鸾忽然惊起来,伸手想拉住弟弟,却险些从榻上滚下来。
白弈忙将她抱住。
姬显吓了一跳,茫然站在门边,有些不知所措,待白弈又哄着他出去,才蹑手蹑脚掩门走了。
墨鸾几乎瘫在白弈怀里,眸色杂乱。
“好了,没事儿了。”白弈抱紧她,抚着她长发,轻声哄慰:“我已让艮乙他们加紧去寻了,很快便有伯父的下落,你别太担心。”他握住墨鸾的手,试图将那簪子抽出,无奈她攥得太紧,他又怕伤了她手,只得作罢叹息。“那些事情……”他静了片刻,缓缓接道:“我是说你的身世,刚知道时我也着实震惊,但我总想,这些也该由你父母亲口告诉你才是,所以,我本想等寻着伯父之后再……没想到……”他顿下来,悄然去看墨鸾神色。不免自嘲。多么愚蠢的谎言。他甚至不敢相信,如此破绽百出的话竟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哪里还有往昔的能言善辩应对自如。
但他却见她又流下泪来。她回抱住他,潸然许久,低低的问:“为什么……这支簪……”
她信了。
悬着一颗心终于落定,白弈由不得长出一口气,旋即却又愈发心闷起来。她竟真的信了。他轻拭她面颊泪水,道:“我也是听我阿娘说的。你母亲跟你父亲离开神都时,慕卿才刚出生不久,太后便收了裴氏娘子为义女,嫁与蔺公,照顾他们父子。慕卿那时候那么小,自然不记得事儿。”
墨鸾将脸埋进他胸口去,轻泣:“我怎么办?我怎么跟他说……他……他……”
“阿鸾!”白弈托起她脸,看进她眼底去:“他可是你心上的檀郎?”
墨鸾浑身一震,眸子里显出异色来。“你……你分明知道我心里……我心里只有——”她脸又白了。
“好了。”白弈打断她,不允她再说。“那就交给我。你什么也不用对他说。”他重将她搂进怀里。她确实无需对蔺姜多言,即便是他也不必,他只需确定她已什么都明白、她还是他的,便足够,至于其它,自有人会出手。“阿鸾!”他用那刚缠上棉纱敷了药的手轻抚她面颊,沉叹:“你若是怪我将这么些事儿瞒着你了,你就说出来。”
墨鸾久久望着他,只将他伤手捧了,泪珠子颗颗的洒。
墨鸾没留下母亲那另一支簪,她将之给了姬显。她对姬显说:“好阿弟,阿姊已有一支了,这支是阿娘留给你的,你要好好的收着。阿娘的在天之灵正护着你呢。等将来,若有个姑娘让你想要一辈子和她在一起,爱她,敬她,保护她,你就将这簪子送给她,求她嫁给你。”
姬显攥着那锦盒,天真地仰面:“我要保护阿姊,再也不让坏人欺负阿姊了!”
墨鸾闻之,笑得涌出泪来。白弈已与她说了,劫走了父亲又还在追查阿显下落的人,多半是太后派出,阿显不宜在神都久留,应该尽早送去皖州藏在皖州军中为上。墨鸾虽舍不得才重逢的弟弟,却也无可奈何。这一别,却又不知几时能再得见。
谢夫人送得墨鸾回庆慈殿去,自称连日病重,墨鸾擅出宫禁只为回家探视。太后意外的平静,竟连斥责也一句未加,甚至,连墨鸾那碧玉簪不翼而飞也未加追问。然而,待墨鸾送别谢夫人回到麟文阁,却见那司管令符的常侍孤零零挂在屋梁上摇晃,尸身早已僵冷。
一场任性妄为,一条无辜性命。
墨鸾惊呆在当场,想起父亲生死或还捏在太后手中,而那夺人性命如杀蝼蚁的女人又还是她的阿婆,一时血脉俱冷,欲泣还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