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了眼太后,又看看皇帝,再看德妃,摇了摇头。
李乾松了手,眼里渗出些失落来。“你也来说这些。我本来还以为你回来了,总算能有个人支持我。”他随便捡了处假山石坐下,顺手扔了酒觞:“挚奴!”他亲昵地唤蔺姜乳名,惆怅而问:“如果换了是你,你会罢休么?”
“不会。连自己的女人都照护不周全,还算什么男人。”蔺姜答得干脆。
李乾没好气踹蔺姜一脚,道:“那你还――”
“但要是我早就带她远走高飞了。你能么?”蔺姜打断他,又看看周遭,歌舞升平,诸卫军各司其位,不像会有异动的模样,于是干脆也席地在李乾身旁坐了,道:“我是没见过你那位娘子,但能让你这样认定了,想来也该是个不凡的女子。可你能让旁人都承认她么?你又不像我,没什么牵挂。你那牵着挂着的,可是一大串呢。”
李乾半晌不吭声,闷闷咬着唇。几个内侍捧着酒盅路过,他劈手夺了一盅,一气儿罐下肚去。
四下里惊笑声起。
蔺姜怕他喝醉了,闹出傻事儿来,慌忙拦住他,一面对侍立一旁的宫人道:“汉王殿下醉了,赶紧准备着,送大王回府。”
两个宫人便上来扶,但李乾一把推开他们。“谁跟你说我醉了?”他冲蔺姜笑道:“你小子等着。”说话时转身走开去,步子已有些虚了。
蔺姜暗自叫苦,忙跟上去看着他。
李乾径自走到太后面前,道:“皇祖母,孙儿给您跳个舞助兴罢。”
太后正和婉仪说话,惊讶地抬眼去看李乾。
李乾脸上已泛出酒劲上来时的红润,足尖足跟交相踢腾,整个人竟飞旋起来。
他跳的,是西域传入的胡旋健舞。
只见他双手叉在腰间,时而却又如鹰翼般展开来,不停地旋转,似风也般轻灵迅疾,又散发着少年男子的阳健狂纵。
太液池畔一下便圈出一块空地来,惊叹之声迭起。
忽然,乐师班里一阵“咚隆”声起,不知是谁敲响了羯鼓。鼓声激昂,上天彻地般,愈演愈烈。
李乾便随着鼓声飞旋,宛如漩涡中奋力搏击的雏鹰,竟像是再也不能停下。
“这小九儿,莫非是疯了么。”太后乐得合不拢嘴,引着皇帝和德妃看他。
墨鸾静立在太后身后,也看着,不由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寻望,却瞧见不远处的蔺姜,视线交融,亦是凝重。
猛地只听一声破裂轰响,嗡嗡得回声颤动,竟是那羯鼓不堪激烈,生生给敲碎了!
鼓声乍停,李乾这才也骤停下来,摇摇晃晃走到一旁,随便就坐了闷声喘气。
“九郎!”德妃忙将自己的软垫令人送了过去,向左右嗔笑道:“这孩子,还是这么个随便的性子。才是一身汗,也不嫌地上凉。”
那送软垫的侍人小趋而过,婉仪将之拦了,接过软垫,又令侍婢端了茶水,亲自走上前去。
她将李乾扶起来,扶他坐好,斟一杯茶递给他。
李乾也不看,接过来仰头一口咽了,就着袖子擦水汗。
婉仪叹息,退了随侍,小心翼翼在李乾耳畔轻问:“九哥哥,你怎么了?”
李乾肩头一颤,缓缓放下手来,抿着唇没说话,只重重叹了口气。
“我已听说了。”婉仪又叹息:“你……”她本想劝慰。
但李乾却止住她,不让她再说下去。婉仪妹妹自是嫁得意中人,这些苦闷,她又哪里会真懂。李乾看着妹妹,心中感慨。“你何苦折腾这一趟呢?可不是又回来了么。早先都劝你,你也不听,硬要跟了到凤阳去。”他努力笑了笑,戏谑时给婉仪一个无忧神情。
婉仪闻之不语。是呵,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或许,便是那时不去凤阳,也好了。人人都道她嫁得贤夫终有良人,却又有谁知她苦楚。
兄妹俩各怀着心思,相对沉默。
忽然,李乾开口问道:“刚才那个给我击鼓的乐官是什么人?”
婉仪微怔,摇头道:“我怎能知道。怎么,九哥哥要去打听么?”
“算了,也不紧要。”李乾摆摆手:“只是有些奇怪,随便问问。”
婉仪道:“怎么奇怪了?”
李乾想了一刻,道:“他……他好似对我的舞步熟得很……”
“九哥哥!”婉仪闻之忽然脸色一白,刷得站起身来。
李乾惊诧,略仰起脸看她。
但他却听见熟悉词调传来。
古琴声起,空箫幽幽,那空灵嗓音飘荡在空气中湖面上,竟似有穿透一切,直抵入心的韧力。
他猛抬头望去,却看见那个长袖善舞的寂寞身影,水袖青绿如波,竟似悠然前尘苍凉中遗落的一抹清寒。
霎那,他明白了,替他击鼓的人,是她。
她竟……竟会在这乐府司的一班乐师乐伎中……
为什么?
她分明……答应过他……他们要执手一辈子……
他忽得竖起身来,却是浑身僵冷。
残山里,朱楼梦,曲已终……
太后原本还与左右笑语,猛听见这歌子,立时沉了脸色,眸色顿时冰冷,甚至可怖。她死死盯着那歌舞中的女子,阴沉的宛若激怒边缘的雌狮,但却一言不发。
众人尚自不明了,皆面面相觑。
墨鸾只觉掌心一片湿凉。
那曲《江梅引》。
那个拥有一双蓝眼睛的美丽女子。
为什么?难道不应该已经美满的落下帷幕么?静静的留在汉王府与心爱之人长相守,不好么?
她几乎喊出声来。
她脸色蜡白,急急地冲蔺姜使眼色。
全然不明就里的蔺姜不知她什么意思,还狐疑望着她。
但一道青绿身影却如飞天般闪上前来,缠绵抖动的水袖,此时一摆,却如青蟒长剑,寒光锋利,直取太后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