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大声,一句一句生生敲进我耳中,想不听也不成,我听得十分清楚,正是静白才有的大嗓门。
众尼又笑了起來,一人夸道:“静白师叔见识得最多,她说是就一定是了!”
我的十指用力地蜷曲起來,一时间又恼又恨,血气直在胸口激荡不已,我本以为佛门是清净之地,却不想这样污言秽语、恶意揣测、背后诋毁,和后宫之中半分分别也无。
浣碧听不过去,脸色涨得通红,眉毛也一根根扬了起來,便要冲出去,激怒和羞辱纠缠着我的思绪,我竟还有残存的理智,一把按住浣碧,低声而坚定地道:“别去!”
浣碧按捺不住,直直望向我:“小姐……”
我再度摇头:“别去……”
我牢牢按住浣碧的手,亦像是按捺着自己此刻委屈而不平的心。
外头的笑声更大,一个尖锐的女声道:“静白师叔说的不错,她和那个太医准保是早有私情了,她被赶出宫來,宫里头的人送來时说是为国运祝祷才修行來的,可真要是这样,怎么会被废了名位出來的!”她们的笑声暧昧而诡秘,似乎都在心照不宣:“准是和那太医有私情的时候被咱们万岁知道了,才被赶出來的!”
“啧啧……这样不检点,简直不知廉耻……”
“你们知道么,上回我见她明明送那太医到了门口,还有说有笑,窃窃私语,很是恋恋不舍呢?”
上次,有说有笑,窃窃私语,很是恋恋不舍……我不过是嘱咐温实初为我多多照顾我的胧月,何曾如她们所说的那般猥琐。
“我有一回还见那太医明明回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又折回來望着她的屋子出神,可不知有多痴情……”她们吃吃地笑:“女人肯放下一点身段,那男人就会像苍蝇一样缠上來,都不知道他们在屋子里做些什么?”她们交头接耳,大声地说笑喧哗,用力地捶打衣裳,用力地诋毁我,用力地想像,她们捶打衣裳的声音“啪啪”地大声,棒子隔着柔软的衣裳一记一记用力敲在石板上,如同一记一记敲在我心上。
他折回來望着我的屋子出神么,我是一点也不知道,我叹气,,温实初也不太注意避嫌了,尽管他來时都是光明正大,我是连门也不关的。
浣碧愤愤不平,道:“佛门之地,奴婢以为是多干净的地方,竟然说这种沒凭沒据的话出來,连乡野之中的无知村妇也不如!”
我连气愤都觉得不值,只连连冷笑出來,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嘻嘻哈哈洗完衣裳,一窝蜂地散了,打湿的衣裳也逐渐干了。
浣碧把衣裳披在我的身上,握一握我的手,小心翼翼地道:“小姐的手这样凉,咱们回去罢,要煮碗姜汤喝了祛祛寒气,别染了风寒才是!”她见我只是一味冷笑不语,小声劝慰道:“也难怪小姐生气,奴婢都听不下去,只觉得恶心!”
我拍一拍她的手,慢慢道:“我不生气,和她们置气,太不值得!”我用力平定下自己的思绪,出去收拾完要洗的衣服,淡淡道:“浣碧,咱们也有不是!”我看她:“我和温大人的形迹很亲密么!”
浣碧急道:“沒有啊!她们是胡说!”
“我知道她们是胡说!”我一下一下槌着衣裳,似乎在发泄我的愤怒:“我总以为我和温大人是以礼相待,但是她们说的难道沒有一点真的么,这些日子,温大人是來得勤了,似乎他还常在外头望着我的屋子出神……”
浣碧低首想了想,轻声道:“我虽然沒有眼见,但是按温大人的性子,对小姐的情意,未必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骤然想起我初次有孕那时候,午睡时分,我明知道他在殿外,却不愿起來和他说话,只依旧假装睡在窗下,他却这样静静地站在窗外,身影掩映窗前,隔着两重窗纱和纱帐无限倾神注目于我,良久默默无言。
我总以为,他对我已经沒有那样的情意了,是我太疏忽了。
然而他并未对我有任何明显的表示,我连拒绝的余地也沒有。
我看一看浣碧,神情颇有些尴尬:“我已经出家修行……”
浣碧略略沉思,踌躇着道:“小姐虽然出家,却是带发修行,况且……”她微微迟疑,轻声道:“小姐已经离开宫苑,皇上将您废黜,形同离异,再无瓜葛了,您如今是个自在之身,也难免温大人有什么心思再起!”
我漠然一笑,道:“我想,他的确是想太多了!”
浣碧有些埋怨的语气:“小姐不要怪我多嘴,温大人对小姐的心思,一直都是那样的心思,从未变过,只是他如今做的这样显眼,真是徒然给小姐添加了闲话又添麻烦!”然而她有感叹:“只是温大人的情意,是当真很感人的!”
“我对他这个人的心思,也是从前的心思,从未变过!”我定定想了片刻:“他忘了检点,咱们却不能忘,如无必要,还是疏远他些吧!别叫他误会了才好,也别叫他太难堪!”春寒的料峭在水边格外明显,我叹息道:“眉姐姐和我的胧月在宫中要他的照拂,又是故交,终究是要留些见面的余地的!”
浣碧应声低头:“这个我与槿汐都明白!”她瞧着方才姑子们浣衣的地方,蹙眉厌恶道:“我本以为这个地方只是辛苦,却不想人情如此淡薄,我本以为也只是人情淡薄而已,却不想她们说话这样恶毒刻薄,听得叫人心冷,连甘露寺这样的佛门都如此世情冷恶,哪里还有清静的地方呢?”
是啊!我惘然想道,哪里还有清静的地方呢?这世间的清静难寻,而麻烦,却是一桩一桩痴缠上來,躲也躲不开。
如是,每每想到温实初这日或许会來,我便早早躲了出去,宁可辛苦些走得远些去刈草洗衣,直到日暮才回去,偶尔碰上了一回,也不过问了眉庄和胧月的情形,就寻个由头打发他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