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成的理由摆在那,机关枪似得说完后,钦差头也不回地走出蒋府,那背影看起来有几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这是怎么了?”目送钦差走出自家,手握圣旨的阿玲满脸疑惑,莫非蒋家是龙潭虎穴?
“谁知道,想必他有羊角风。”
察觉到自家傻丫头依旧有些不自然的站姿,余怒未消的陈志谦冰冷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弄清此事后,阿玲想到先前猜测,“这道册封懿旨,可是玉哥哥的意思?”
陈志谦摇头。
这下连蒋先也惊讶了。虽然在儿女亲事上他不赞成阿玲与小王爷在一起,但蒋家人向来知恩图报。他们一介商户人家,即便身为皇商能接触不少朝廷命官,但也只能眼巴巴看着,小心翼翼地敬着,给阿玲求个爵位之事……
他还真想过!
年近四旬才有了这么个娇娇女,当产房中传来婴儿啼哭声时,襁褓中柔软的一团抱在怀中,血脉相连的感觉让他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呈在她面前。
皇商的身份让他视线不止着眼于青城这一亩三分地,经历多了他也清楚自身渺小。财帛动人心,阿玲只是个姑娘,这万贯家财于她而言并不一定是好事。随着她无忧无虑的长大,他开始考虑,用蒋家多年积累去给她换一个爵位。
可想归想,真正做起来才知道有多难。
士农工商,身份的跃迁间隔着一道又一道天堑。
筹谋了许多年,眼见着她离及笄越来越近,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本来他决定趁着今年春绸,运送一部分财宝入京疏通关系。若是阿玲没有重生,没有发生后面那些事,这会想必他已经开始清点库房。
他隐隐有所预感,也许阿玲前世中他惨死在外,便与此事有关。
心知女儿性子,若是知晓此事指不定如何自责,得知她前世遭遇后,他便暗自停滞此事,并吩咐胡贵守口如瓶,丁点没让阿玲听到风声。
这样做虽是为了安抚阿玲,可更多的则是因为他清楚,转换身份有多难。
想归想,有些事他终究办不到。
然而如今还没等他出手,封赏的旨意已经过来。除去小王爷外,他真想不到谁在后面出力。
“莫非此事当真与王爷无关?”
对着蒋先这个一直反对他跟阿玲在一起的人,陈志谦没再客气,“本王去往京城的密信中提起过蒋家,本次征募军饷外加平叛,蒋家皆出力不少。胡老爷身为青城会首,本应再进一步,只是不知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一番话说得清楚明白,我本来想给你表表功,争取弄个官当下,没想到到头来功劳落到阿玲头上。
“也就是说,还是玉哥哥说了好话?”阿玲惊喜道。
蒋先却想得更深,他想起了先前小王爷以民意相威胁,逼迫自己做青城会首之事。会首之上更进一步,那肯定是踏足官场,他说得这般理所当然,显然并非临时起意。
他早就已经算计到这一步。
这狼崽子!
想清楚此点后,蒋先一反常态地没有生气。
刚封了县主的阿玲凑到小王爷跟前,巴在他胳膊上,踮着脚尖,眼神中全是雀跃。
“玉哥哥,我是县主啦。”
“恩。”
“我是县主,那我们之间……”
“阿玲!”蒋先忙打住女儿,直接走到陈志谦跟前:“不知王爷可否与蒋某入书房一叙。”
“阿爹~”阿玲略带担忧地喊道。
女大不中留啊,心下叹息,蒋先好悬才维持住慈父形象,“阿玲放心,阿爹不是那般不明是非之人。”
方氏也在边上劝着,“相信你阿爹,再者你封县主是大事,府里上下总要庆贺一番,还有好些事要忙。正好你在家,也来帮着阿娘些。”
说完她挽起女儿胳膊,穿过一群与有荣焉的下人,母女两人向后院走去。
而在前院,陈志谦从善如流地应了蒋先邀请,两人一道向书房走去。
因为接旨出来的急,书房中尚还留有父女俩方才用过的茶盏。坐定后陈志谦想也没想,直接拿起朝门一侧那只用过的茶盏,就着里面差不多凉掉的茶喝一口。
“王爷……”蒋先叹息一声,准备的满肚子话咽下去,开门见山道:“王爷与小女阿玲间的事情,平心而论,蒋某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
陈志谦没有否认,而是直接问道:“是本王身份?”
“确实如此,蒋某也并非固执之人,这些时日王爷所作所为,蒋某全都看在眼里。承蒙王爷不弃,我蒋府上下荣幸之至。可王爷是王爷,京城中不止王爷一人,您不嫌弃阿玲出身低微,不代表别人不会在后面说闲话。”
蒋先也是在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决定与小王爷坦白。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征募军饷外加养伤,前后这么久,足够他看清小王爷品性。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孤高冷傲,但却并非小气之人。胸有丘壑、心胸宽广,条件允许有些事可以跟他直说。
而如今女儿被封县主,时机已然成熟。
“小女所封县主,背后全仗王爷出力。可即便如此,我蒋家依旧高攀不起王府门楣。”
陈志谦皱眉,“莫非胡老爷是嫌这爵位太过低微?”
县主,他咂摸着这两个字,好像是有点太不起眼,向来大方的皇帝舅舅为何会如此小气?有仇不报非君子,无论如何,这次他都要歇息够本才回京。
“王爷误会了,”蒋先急道:“想我蒋家商户人家,一朝改换门楣,这是天大的荣耀。”
为了让这话听起来更加可信,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瞒王爷,前些年蒋某曾想过,寻机会将半数家财捐予朝廷,也好在百年后给阿玲寻个保障。”
他就说蒋先并非贪心不足之人,心下舒坦,他注意到蒋先话中隐含之意。
“捐?可是在今年?”算算时候,那丫头还有两年及笄,太早了不好,太晚了更是黄花菜都凉了,今明两年最合适。
“却有此打算,若非王爷来此,借着此次倒春寒,蒋某大抵要带家财入京一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自从抄没箫家库房后,陈志谦心中一直存着疑惑。蒋家比箫家更为富庶,可前世找出的蒋家库房单子却略显单薄,好像其中最珍贵的一批财宝不翼而飞。这些东西到底去了哪里?又是在何时消失的?
如今听完蒋先这番话,他隐约有了答案。
可心底呼之欲出的真相却让他心情越发沉重,若是他没猜错,前世害了蒋先的最有可能是那个人。而他,也正是他的生父。
向来父债子偿,他与那丫头中间隔着血海深仇。
好在他并非自怨自艾之人,若是与广平候父慈子孝,夹在中间或许会难做人。可如今情况,他们父子天生是仇家,这样算来他与那丫头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又找到一处跟那丫头的共同之处,想到这他心情莫名好起来。
“恕陈某直言,树大招风,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蒋家,胡老爷此举实属不明智。”
蒋先点头,这点他也想到了。先前他一门心思想给阿玲寻个保障,可在知晓她前世经历,历经箫家种种陷害后,他对于此事有了新的估量。
“王爷所言有理,先前的确是蒋某莽撞。不过在经历箫家几次陷害后,蒋某已认清形势。我蒋家世代经商,凭得便是踏实本分、诚信经营。如今阿玲有意继承家业,蒋某也算放下心中一块大石。日后好生传授她经商之道,待百年后她也算有安身立命之本。”
虽然面上说着蒋家,但实际上蒋先字字句句都在拒绝。
陈志谦当然也听出了他话中意思,“踏实本分、诚信经营固然有理,可胡老爷也听说过苏家之事,苏父半生为染坊呕心沥血,却因小人作祟弄得沉疴缠身,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遵守君子之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好些时候也会天降横祸,而此时就显出权势的重要。”
说着陈志谦身板挺直,明明什么都没说,但他周身天家尊贵气质立马展露无疑。
“大夏女子地位虽比前朝尊崇,可归根结底终究比不得男子。胡老爷身为顶天立地的汉子,这些年经商也没少遇到困难,而阿玲那么个弱女子,背后更是需要人扶持。陈某不才,还算是有些本事,自问护得住她。”
这是他第二次自称“陈某”,蒋先心下有所触动。
“可官商……”
“当日表露心计时,陈某便与阿玲说过飞将军之事。胡老爷儒商之名满江南,想必也知晓飞将军所娶夫人正是商户之女,然因其战功卓越,无人敢说闲话。陈某虽才能不及飞将军,但自问还有些骨气。若能求娶令嫒,日后定敬她护她。”
恭敬地说完后,他眼角轻扬,露出桀骜不驯的一面:“方才钦差反应胡老爷也看在眼里,在大夏,敢惹本王的还没几个。”
张狂的话语却让蒋先莫名心安,他并非食古不化之人,先前之所以阻拦,不过是怕女儿嫁过去受委屈。然而如今开诚布公地谈过后,他渐渐将心放回肚子里。
“蒋某此生最大的期待,无非是阿玲能有个好归宿。王爷少年英才,自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比。若您不弃,蒋某自是乐意之至。只是姑娘家嫁人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即便蒋某相信王爷,也不能因您几句话便贸然允诺。”
这是担心他出尔反尔,还是担心他没那本事?被人怀疑,陈志谦心中闪过些许不快。不过将心比心,他也能明白蒋先顾虑。
那丫头值得最好的。
本王就不跟个糟老头子一般计较,有些事不管先做后做,反正总要做。既然能让人心安,他先做了又何妨。
“胡老爷放心,该有的陈某丁点都不会少。如今青城绸市开市在即,身为会首,还请胡老爷对下面商贾多加约束。”最后一句话,陈志谦语气中满是威胁。
多加约束?顿了下蒋先很快明白过来,在沈德强做下那般多混账事后,他曾动过心思,在青城众绸缎商家遴选精英弟子招做赘婿。拜师仪式上他曾隐晦地表达过这层含义,没想到这狼崽子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