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雪面色苍白,就连唇色也是苍白失血的颜色。自己终于又遇到他?
她还记得那日,她抱着儿子伯服,与他上了一辆小车匆匆逃命,情形甚是狼狈。她当时心中还是窃喜的,她想着,她与他,曾经相伴左右,日日笙歌,夜夜谈笑,也曾把酒共饮,也曾拥炉赏雪,阅人间美景无数,可说是神仙伴侣。如今的他们,可说是患难夫妻。她心中竟有种圆满的感觉。补天使者,你叫我受五百年轮回之苦,我偏不,偏不。今日,就算如同宫涅所说那般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可是,他们终究没能死在一起。当是时,她因投胎失误,自出生后,便无法施行法力,与一般凡人无二。那一日,犬戎人追上来,一刀砍死了宫涅,又一剑刺死了伯服。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被人砍瓜切菜般斩杀于眼前,一身的法力,却始终冲不破束缚。她恨极了上天,恨极了,恨极了,恨不得捣破了苍穹,将那补天使者砍成碎段,又恨不得,将面前的犬戎人,一个一个凌迟处死。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连哭都哭不出来。她欲哭无泪,像个傻子一般被觊觎她美色的犬戎人带走了。
当夜,她趁人不备,以一根白绫悬梁自尽。
她的肉体凡胎终于死了,元神和真身便没了束缚,得了解脱。她想去找宫涅和伯服,可是,他们的魂魄早已入了昏惨惨的黄泉路,与她生死相隔。她不敢擅闯冥府,她千年修为不敢说浅,但还没本事与地宫做对。
她想,此时闹事,将自己搭进去太不划算,不若再等上十几年,那时候,她的宫涅,早已转世为人,成了一个翩翩少年郎。她和他,还有机会!
只是,他会投胎生去了哪里?
她不想百无聊赖的,空等十几年,她趁着与他暂别的机会,回到了镐京。她想再去骊宫,那里,处处都有他和她携手走过的足迹。在人前,他是她的“大王”,她是他的“爱妃”,人后,他只是她的“宫涅”,她是他的“阿姒”。宫涅和阿姒,携手共游御苑美景,羡煞天上人间多少眷侣。
缥雪化作平凡老妇,再次踏上镐京。那时的镐京,连鸟啼声都带着无尽的悲哀和仓皇。缥雪抬头,看着哀叫连连的鸟儿,无精打采的飞过阴云密布的天空。她看着珠宝、粮食、美人,被一车一车运出镐京,成了犬戎人所有。昔日热闹繁华的周都镐京,变得破败不堪,惨不忍睹。犬戎人野蛮至极,毫无人性可言,将一座大好城池,毁成了残垣断壁。大周,早已国将不国。缥雪终于懂得了宫涅的痛悔!自己的国家被人欺负成这样,自己的臣民被人践踏成这样,身为帝王,他确实太失败!
骊宫的方向,仍有余烟未灭,黑烟袅绕,迤逦直上苍穹。缥雪匆匆跑向骊宫,昔日富丽堂皇的骊宫,早已被烧成灰烬,火势最后烧向了琼台。宫涅特地建给她居住的琼台。那最后一股黑烟,正是出自琼台的瓦砾上。
想起宫涅,想起伯服,再看看眼前被焚毁的家园,缥雪终于体会到人世的痛苦。她一个女妖尚且如此,何况那些血肉之躯的人。那些被犬戎人烧杀抢掠的镐京百姓,比她痛苦百倍千倍。
缥雪终于知道自己究竟生在了一个怎样的世道里。原来,这就是乱世!她被罚降生于乱世之中,受五百年轮回之苦。如今,只是第一世,也就是说,这只是乱世的开始。只是开始,便已经如此可怕!接下来的几百年,她是不是还要面临这种悲惨的命运,还要面对更多的血腥和杀戮?
缥雪突然觉得冷,从指间冷到心里,又冷到脚底,仿佛自己只是一块千年寒冰。
不不不,想她缥雪多么自在,她只该是一个逍遥自在开心快乐的小妖精。她什么也没做错,不过是得罪了那个长得凶神恶煞,脾气暴躁且心胸狭窄的补天使者而已。他竟公报私仇,让她来人世受这种苦。
于是,她拼命隐藏踪迹躲了起来,让补天使者找不到她,无法逼她重新投胎做人。她一躲,就是一百年。一百年,不知道宫涅已经过了几世?若他命长,该还是人瑞,若他命短,过了三世,甚至四、五世,也不是没可能。
她苦修百年后,再次来到人世,在玉山下,遇到曹沫。曹沫竟然还是百年前褒洪德的容颜。嘿嘿,真是巧,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老朋友的转世,连容颜都是前世的。于是,缥雪显出真身,躺在玉山下专等曹沫将她拾了去。只是,她最想找的人是宫涅,所以,她从来没开口跟曹沫说过话,因为,她得费多少唇舌,才能让他信她啊?干脆便什么也不说了。没想到后来,还是让曹沫发现了她是个妖精。
再后来,因为曹沫,她见到了小白,再再后来,她又见到了眠风。
她真傻啊,因了眠风一身正气修为,浑身妖邪之气的她,竟然懒得多瞧眠风几眼。所以,她竟然一直没发现眠风就是宫涅。她还天天叫他“傻瓜”,只和曹沫亲近,根本不大理会他。
“宫涅”缥雪想叫他,结果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气弱得可怕,那两个字听来,好似只是自己的喉咙滚动了两下。
曹沫瞧出不对,缥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他叫道:“缥雪,你怎样?”
缥雪的身子纸片般倒了下去,怎么回事?不该呀,她不该如此禁不起打击。神智彻底迷失前,她听到眠风急切地唤她:“阿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