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望向眠风时,清清楚楚地看到,站在那里的人,分明是姬宫涅,她的宫涅。
宫涅在逃亡时对她说:“阿姒,我如今才后悔自己以前的行为,可是已经太晚了。我应该励精图治,不应该整日沉湎于荒淫嬉戏之中。如今,只怕整个镐京都要为我陪葬。”
那时的宫涅,变得哀伤而内疚。
骊宫被屠戮焚毁,镐京被劫掠一空。从犬戎人攻入镐京的一刻,镐京便成了人间炼狱。到处是火光,到处是杀戮,处处闻得凄厉可怖的惨叫。被挑破五脏的男人,被轮、奸至死的女人,被一掌掴在地上摔断气的婴儿……
宫涅双手捧着脸,平日的威严丧失殆尽,指缝间渗出泪水:“阿姒,我们大周疆域辽阔,诸侯众多,各路勤王之师,有几十万之众。可是,为什么会这样?阿姒,我对不起我的臣民。他们辛苦劳作,供养我们,我却给了他们这样的命运。阿姒,我恨犬戎人,我恨我自己,我保护不了我的臣民,也保护不了你。”
她道:“宫涅,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我一直不晓得做人的道理,我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我只知道,你也不想发生这些事的。”
那时的宫涅,似乎早已料到自己必然会有悲惨的下场,缓缓将双手从面庞上放下,面如死灰,眼神空洞,语气里依旧是无尽的自责:“若有来生,我一定做一个兼爱众生之人,再不做这无道昏君,再不做这千古罪人!”
后面追兵愈发近了,他们的马车摇晃的越发厉害,似乎连马都因这巨大的变故受了惊。
她道:“宫涅,我们逃不掉了,不若你先走,我去拖住他们。”
说话时,她的手抚上自己一头青丝云鬓,那样柔软光滑的一头乌发,那样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她还有美色可倚,或者,她可以用自己,给宫涅交换来一次活命的机会。只要逃走到忠心效忠大周的诸侯封地,宫涅就安全了。
此时的姬宫涅,早抛弃了一个帝王本应有的所有东西,再没有任何骄傲,任何权势,甚至,已经没有了求生之心。他什么都没有了,如今,他仅有的,是她,和自己对她的一颗真心。他道:“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宫涅,已经到了这时候了,你就不要处处顾着我了。你听我说,我不会有危险,其实我是……”
姬宫涅的目中终于有了生气,大声打断她:“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不管你,我们不可以分开。大不了,一起冲出去,就算冲不出去,死也死要死在一起。”
如今,时隔百年,她竟然再度听到这句话。是眠风说的,竟然是眠风说的。
缥雪呆呆望着眠风,眠风也呆呆瞧着她。他不懂,自己怎么会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初遇缥雪之时,他只当她是个妖。可是,自从在施伯那里无意问起了缥雪的过去,他就经常会做一些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事。尤其在鲁国的树林里,听缥雪叫了曹沫一声“洪德”,他便彻底沦陷了。总觉得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吵着嚷着逼着他,去弄清楚缥雪的过去。那变化来得又快又突然,让他措手不及,让他自己都对自己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而此时,他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感受,他觉得,自己能感受到这小妖精的一颗心,他能感觉到缥雪此时的震惊、喜悦,和悲伤。原来,一个女妖,也可以有一副如同世间女子般,复杂又多情的心肠。
此刻,三人中唯有曹沫还是清醒的,他道:“眠风师兄,还不到那么危险的关头吧?什么死啊活啊的?你这是怎么了?我们快出去吧。你不是说有办法吗?”
眠风这才从震惊中回过心神。自己刚才对缥雪……自己怎么会突然对缥雪有了那样的感觉?这到底怎么回事?简直太荒谬了。他活了二十多年,一直心如止水。不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忽然爱上哪个姑娘,可却从未想过,对方会是一个妖精,而且,还是让他在这种情形下,一瞬间,便有了种奇怪的情思涌上心头。仿佛这么多年了,就为了等她,来破坏他的心如止水。他终于等到了她,于是只差了一个契机,如今,连这个契机也有了,他的心扉,便突然因她而开启了。
眠风拼命摇摇头,此刻还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左手取出玉精,右手握住缥雪,对曹沫道:“你的手也搭上来。”曹沫忙将手也覆上去。
缥雪只觉得眠风手上,朝她传来阵阵暖流,从她的指尖,遍及全身--------那是他多年的修为。有眠风相助,且玉精就在身前,缥雪精神大振。
眠风道:“缥雪,现在用瞬间转移,有多远,我们走多远。”
缥雪点头应了声:“好。”
一干守卫士兵眼看已是瓮中捉鳖,结果却是一个眨眼,却不见了三个“要犯”。只余昏迷的小白还躺在地上。众人忙上前救主公。
缥雪带着眠风和曹沫,转至齐国都城临淄郊野。此处只有一座凉亭,亭外满地荒草,草间埋了一座界碑,界碑上“临淄”二字凿刻的分明。
曹沫长出一口气:“安全了。”一转脸,却又看到眠风和缥雪四目相对。曹沫沉思,这个眼神,这算是含情脉脉吗?他忽然觉得浑身发冷,鸡皮疙瘩一地一地往下掉。自己看离月的时候,不会也是这个样子吧?这也太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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