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落却响亮的掌声,的确出自于真心。
江贤成阴沉内敛,江容绰骄傲霸道,性格不同却皆是枭雄之才,传至第三代江万泉,却有如白面书生一般,英姿气势样样不足,窃以为沪系江氏气数已尽当另立“新君”之时,周镜茗感觉自己的后背被轻轻拍了下,一个细腻却坚定的声音,默默想起。
周叔,你是不是忘了悦儿啊。
江智悦,短短一句话,将她骨子里的凌厉果断一览无余。
“好!”戛然而止的掌声,从噪声中逃离出来的客厅,安静地可怕,只有落地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在昭示着,眼前,是个现实的世界,没有因为这无缘无故的静止,而堕入另一个,没有生命的空间。
“既然你说不在乎手段只在乎结果,那周叔就告诉你,你德高望重的爷爷江贤成,是用了怎样的手段,得到眼下这个结果的。”周镜茗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智悦,“坐啊”,说着自己也坐了下来。
“呵呵,不要觉着我们坐在了对面,就当成一场谈判,就当,周叔还像小时候那样,给你讲个故事吧。”周镜茗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打了几下,似在整理思绪,碰上智悦冷冷的眼光,才停了下来。
“除了这个眼神不像,其他,都像地不像话。”智悦被周镜茗急速转变的温柔语气吓住了,看着他眼睛里不会骗人的波光,荡漾着年少的光芒。
“听跃滔说,江哲临死前一直在念叨一个人名。”稍稍翘起眼角,看到面色冷峻的智悦似乎没有搭话的意图,就自顾自地讲起来,“是不是荔辛?”
荔辛啊,我对不起你,我这辈子都恕不了的罪啊!
爷爷临终前只念叨了这么一件事,智悦又怎么可能不记得,后来,她问过江宽,关于荔辛,只可惜江宽完全无意告知。
“荔辛姓吴,名穹,字荔辛。”周镜茗放慢了调子,加重了语气,却丝毫没有引起智悦任何的反应或者变化,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
“他是谁?”因为智悦对这个名字,百分之二百的没有印象。
“你一定不知道他是谁,但你一定想知道他是谁,对不对?”周镜茗一眼看穿了智悦竭力隐藏的意图。
“也许他是爷爷的朋友,同僚,我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他是你爷爷临死前唯一念叨的人,因为你问江容绰,他却不告诉你,因为,”周镜茗向前探了探身子,悠悠地说,“你爷爷对不起他,对不起他一家!”
重磅炸弹还是凌空炸开,智悦的脑海立时混沌不堪,甚至有嗡嗡的声音在耳朵里幻觉一般想起。
他猜对了,自己之所以想知道关于荔辛,是因为爷爷说过,他对不住这个人,还有他们一家。
一向和蔼慈爱的爷爷,怎么会如此忏悔,要父亲来救赎这个老人的生命?
“你爷爷北洋水师总督的职位,还要多谢了吴穹吴荔辛啊。”不怀好意的微笑,正对着智悦的厌恶之感,却丝毫不觉。
没错!我就是要崩塌你的世界!让你骄傲的家族,低下他的头颅!
“当年清廷和洋人开战,因为江贤成的失误,整条战船被包围,死伤惨重,然而你爷爷,为了自保,居然诬陷他当时最好的战友和同僚,吴荔辛。”
失误?战败?自保?诬陷?当这四个词语一块儿出现的时候,同时出现在智悦眼前的,还有浓烟弥漫下残破的战船,燃烧的海面上挣扎的躯体,刀光血影前,是因为损失而痛苦的咆哮,尔后,却是自私与阴毒完美编织的谎言和陷阱,套进去的,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还有最后的良知。
“怎么可能?”智悦不久之前惊恐的感觉,再次悄悄钻回她的体内,肆意作祟。
江哲并没有埋没他最后的良知,因为他穷其一生,也在临了之前不断要求江宽的,便是要寻找吴家的后人,完成自己的救赎。
“怎么不可能,光绪皇帝年少气盛,一怒之下,撺掇慈禧灭了吴穹满门,一个不留啊。”周镜茗摸了摸下巴,真把自己当成个说书的了。
灭门?比起刚才的情景,这一幕,才是染满了血色的无边深渊,咬牙切齿地沦陷其中。
看到因为震撼而苍白的脸庞,周镜茗对这番话的效果,颇为满意。
“一门十七口,全部伏法。”
“这就是你的爷爷,一个懦弱的缩头乌龟!自己犯了错不敢承担,害死友人!”
“他就是这样得来往后的显赫地位的!果然是有能者啊,挡他者死!”
“依我看,他这一辈子,坐着总督的位子,坐着大帅的位子,那颗心,都是悬着的吧!十七口,总有一个会显灵回来报仇的吧!”
“吴荔辛时任总兵,如果当年,没被所谓的有能者害死,也许今天的沪系,就该姓吴了是不是江小姐?”
“江贤成,哼哼!他文武双全不仅要谋国,还要谋命啊!”
难怪,爷爷一直要找吴家的后人,一直想要给荔辛赎罪,一直一直,都难以安宁,也许直至魂魄出窍的那一刻,他仍旧,是愧疚的,是自责的,是得不到圆满的。
周镜茗的口气一句比一句重,似要重重压力之下,将刚刚凶如老虎的智悦重新打回小猫的原型去。
爷爷。智悦痛苦地垂下脑袋,思量许久。她的难过,有一部分,是为了无辜受死的吴穹一家,但是她还小,完全不能想象当时的情况,有多惨烈,她只知道,自己的爷爷,因为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难能释然,即使是死亡,也没有这件事对他的折磨更甚,所以更多的,是心疼爷爷。
“怎么样悦儿,你们江家人,一代接一代的,都是够有手段的吧?佩服佩服。”周镜茗想要击垮智悦的愿望,眼看就要实现了,心有窃喜,喜不自胜。
“即使错了,也已经无可弥补,只要生者自勉,便是为死者积德。”智悦重整情绪,想要装出来的镇定,却依旧掩饰不了内心的恐惧,和失望。
爷爷,你怎么可以!男人的担当,你就是这样担当这一门十七条人命的孽债的吗?
如果吴家真的有后存于世,如果真的要找江家报仇,那么我们,又该如何处之?
也许当年清廷真的已经把吴家人赶尽杀绝,那么你们现在在地下见了面,您,又该如何面对?
原来,江家和吴家的恩怨,已经不是找,与不找的问题了,因为找不找得到,有份情谊,被生生粉碎,,有份债,金山银山挖心掏肝,也还不起。
“江家的人,怎一个心狠了得啊,居然连个小姑娘都不例外。”周镜茗看到这件事居然没有打击到智悦,便心计又起。
“周叔,你不服的是我父亲,总拿爷爷的事情做文章,是否多此一举呢?”
“知道吗,你可不是第一个类父的江家人,因为你的好父亲容绰,也很类父。”周镜茗嘴角的得意之色,居然叫一向温顺的智悦想要扇上两巴掌。
这股愤怒,只是因为,智悦很难再接受,江家未知的故事了吧。
“你又想告诉我,我父亲是不是也坑害了什么同僚才得来今天的呢?父亲全是靠自己的勇猛善战,才拿得住沪系的!”是,也许爷爷是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但是父亲,她父亲江容绰,仍旧是女儿眼里,最英雄的英雄!
“是,他在战场上的确是个奇才,勇猛上也绝不输人,可是,可是你知道,你父亲,江宽江冬郎,又是怎样,德仁兼修的吗?”周镜茗把智悦又给逼回了沙发上,智悦惊慌地看着周镜茗,不是因为害怕失控的周镜茗,而是因为她听到了一个名字,江冬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