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轩二字脱口而出,凤仪神情一动,悄悄吐了吐舌头,梳雨在边上看着,偷偷抿着嘴笑。
“那孩子没事了吧,哎,你说说你,怎么就能出这种事呢,也怪令麒,那匹马疯了居然还栓在马场里,这不是等出事呢嘛!”孙夫人平日里最疼女儿,哪儿哪儿的错都是儿子惹的。每当这时,孙令麒就委屈地和童养媳一样,哀怨悲戚。
“他恢复地很好,珉谦哥那里照顾地很周全,您放心吧。他的伤毕竟是我惹的,心里总归是过意不去的。”说这话的时候,凤仪真的不含一丝感情,只不过,是我有亏于你,还恩罢了。
“行啊,汤也炖了,人也看了,等他康复了,你这意也该过去了吧。”孙夫人的爽利在北平的贵妇圈里也是出了名的,从不啰嗦,说一不二,恐怕这也与她的出身有关。
“那匹马呢?”原本神色和蔼的叶黎忽然凌厉起来,连凤仪都吓了一跳。
“死,了?”
“被杀了?”叶黎的脸上闪过一丝的光辉,好像寻回了丧失已久的家族荣耀,随之而来的是黯然下去的落寞。凤仪没有捕捉到后来的变化,只是那一刻,她感到母亲好像很希望凝夕被杀掉,心不由抽了一下。
“嗯,就是吴庭轩,他想救我,但是凝夕疯了又停不下来,只好,只好开枪了。”声音逐渐低下去,她也许不想这个故事就这样完结,完结了凝夕的生命。
“这小子好生聪明,而且当机立断,绝不手软!现在,不比当年了,如果还在我叶府,这匹马是要拖到马场外射杀的!凝夕算是好命的了。”叶黎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划过手上皱纹,细数着往昔那个将军府邸中,他们所熟悉的一切一切,渐渐失去的,和悄悄溜走的。
凤仪看了看神色有些激动的母亲,明白母亲出身的那个大家族,和她不甘心这一切都随着一个王朝的覆灭而烟消云散。虽然她的丈夫是北方最有财力的人,但是那种从根上的失落,是再多的金钱也弥补不了的。
孙逢耀的夫人叶黎的祖父,是前清从一品大员,神机营的都统。神机营是满清最基本的军事力量,叶氏家世显赫,在朝堂的地位可见一斑。正是虎父无犬女吧,叶氏家族仅有的几个女孩子,个个都是义薄云天英姿飒爽之辈。这也正是文官出身的孙家选择叶黎做儿媳妇的原因。
“是不又在珉谦那儿用过饭了?”孙夫人已经恢复了常态,她知道只要凤仪去了梁少美家,肯定少不了大晚上吃饱喝足才回来。
“没有,珉谦哥哥忙了一下午,我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最后告辞都没找着他。”凤仪说罢开始东张西望,“哥哥呢?爸回来了吗?”
“着什么急啊,老爷从石家庄回来了,刚一回来就把孙令麒叫到书房,到现在没谈完呢。”孙夫人这么一说,凤仪更是深感事情严重,她必须要问清楚。
“正好你没吃饭,我们也都没吃呢,一块儿吃了吧。”孙夫人开始叫着梳雨和识月张罗着晚饭。
“妈,我要收拾一下,明天去趟太原,你们先吃吧。”孙令麒从书房里出来,冲着孙夫人说了这么一句,就匆匆回房收拾去了。
“这是怎么了?令麒?令麒?吃了饭再收拾啊。”孙夫人追在孙令麒后面喊着。
“不了,我还得去趟公司,晚点回来,叫闻香给我留点饭菜。”一转眼就消失在走廊里。
“爸。”看到孙逢耀缓步从书房中走出,凤仪立刻站了起来。
“凤仪回来了啊。”孙逢耀看到长女,紧锁的愁眉一展而开。“过来让爸看看,哎,上次在德龄马场,没摔坏吧。”孙会长疼爱地把凤仪拉到怀里,仔细地端详着女儿,生怕出一点差错。
“好了好了啊,又不是瓷娃娃,哪儿这么多婆婆妈妈,快吃饭了。”孙夫人招呼着大家坐下。
“爸,我事情想问你。”吃着孙夫人夹到碗里的菜,忽然想起来自己主要是有疑问要到父亲这里得到证实。
“吃完饭再说吧。”孙逢耀很明白凤仪想要问什么。他很了解自己的女儿。两个姑娘,一个活泼,一个沉静,可是真聪明的,是眼前活泼的,而那个经常不言语的,却没多少主意,反而太过天真,想一出是一出。
也许真的出事了。
孙令麒连夜赶去了太原,而孙逢耀则亲自坐镇北平,一连一个多星期都没见到少美的影子,听说梁公馆最近是彻夜加班加点的开会。的确,这几年来都没有这么出人意料的事了,看来也许真的不只是一场商业争斗这么简单了,凤仪原本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孙逢耀,结果看到人心惶惶到处戒备的情况,北商应该已经洞悉了事实了。更令人吃惊的是,近来向巍也消失了,现今只有井祎有时候会过来陪陪她,或者陪她一同去看望吴庭轩。
“岳青呢?有段时间没见着他了。”井祎和凤仪悠闲地走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对于当前突如其来的危机丝毫不当在心上,井然有序地生活着。当然,这也是孙逢耀他们想要的,安定的后方,才是抗打击的根本。
“岳青和孟军长去了太原了。”向巍去了太原?军队都牵扯进来了?凤仪不由一惊,看向井祎。
“奉天那边的意思是,事情只是个苗头,不能够大惊小怪,而且主要牵扯是商业利益的争斗,所以就安排了直隶军区负责这件事,这不岳青,昨天夜里走的。”
向巍的父亲向远之是直隶军区的司令员,向巍现在是旅长,骁勇无比,据说这是来源于他那一半满洲人的血统。向巍的额娘身份已不得考究,只说与恭亲王府是远房亲戚,正黄旗,钮钴禄氏。向巍那饱满的额头,急躁的性子,和勇猛善战,都无不彰显着满洲人的性格。
北平四公子,三个人都忙得不见踪影,只有京都华翎大学校董事会主席的公子井祎,面对军事和政治纠缠不解的时候,无所事事。
“庭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得耽误大半北洋军校的学期了。”井祎看着墙上贴的征兵的告示,不由地想起吴庭轩在北洋军校读书的事情。
“北洋军校和北洋水师是什么关系?”凤仪觉得很迷惑。
“北洋水师是北洋军校的游泳部。”
“俊斐哥哥?!”凤仪对井祎的玩笑感到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一向老道的井祎居然也会,像自己一样口不择言?
北平安详地一如往日,只不过,那些无数看不见的牢牢网住北平命脉的网,已经开始躁动不安,似乎非要打出一个死结来。死结的开始,就是那个来自南方的,浦星银行吗?还是另有其人未现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