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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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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伤感,大概是从上午同汤学鹏会面而渐渐产生,也有可能在她的心灵中,从未消失过。

    “吃点东西吧,怎的就如此伤感起来了。”他自己内心的空洞和疼痛,又与谁人说。

    “庭轩哥哥,你说,击垮顾家最有力的武器是什么?”

    暮春的风,习习而来,这昙花一现的现世安稳,一不留神,就破碎了。

    “顾家最大的对手?”吴庭轩颇有疑问地看着习苑荷,她清冷的面庞,让月光衬地颇有微光,多了些许温柔和想象。

    汤学鹏的忽然示好,让习苑荷原本坚决的心,有所动摇,因着想为他好,而失了自己的方寸。只有面对吴庭轩之时,她才会记得,自己来自那个狭窄的弄堂,来自驱逐他们母女的顾家。

    很多时候,她多么想要忘记,自己姓顾这件事。

    “顾家和林家在南方争了十多年,你想说的,难道是林家?”

    “是,没错,任凭我在上海如何风生水起,左右逢源,我究竟非富非贵,什么都不是,拿他顾家终究无可奈何。”她聪明,透彻,原原本本地明白,自己以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扳倒在江南根基深厚的顾家。

    她憎恨,那个昏庸的哥哥,那个狠毒的主母,她狂热的愤怒甚至于能够一夜之间吞噬那个家族,化为灰烬。

    “可如果,顾家的死敌,变成了林家呢?”

    习苑荷试探性地询问吴庭轩,也似乎在试探自己。

    她眼中的狡黠,同那个来自北平的姑娘,颇有几分神似。

    凤仪,你还好吗?

    一时间的走神,吴庭轩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

    孙凤仪在他心中的样子,美好,遥远,现在的自己,无法触及。

    他不愿逃避,亦无法抗拒,他徘徊在自己的绝境里。

    “你说的很对,林家和顾家一直都是死对头,却也一直处在一种微妙的势均力敌之中。”言下之意,如何挑起两个家族之间最直接的利益冲突?且让这种冲突强烈到想要毁灭对方?

    “不着急,慢慢来,总有办法。”习苑荷看起来信心满满,对这并没有定数的前景,竟是志在必得。

    她轻轻碰了碰桌边的信封,计上心来。

    习小姐,子卿病情已大好,念习小姐关怀,不敢忘,只愿亲自前往登门拜谢,另需至沪上医院复查病情,到时见。

    林子卿病愈了。

    林子卿要来上海了。

    有了林家最重的棋子,何须担心引不起林顾之争?

    击垮顾家最有力的武器是什么?

    郑有为,聂常胜,甚至于林立芳本尊?

    这些人名和身影一个一个浮现在殷琮的脑海中。

    他们或贪婪,或精明,或俯首帖耳,或深藏不露,

    他们,都能给顾家致命的一击,

    但最有力的武器,殷琮认为,是顾念槐本人。

    这个顽劣不堪的公子哥,将让威风凛凛的顾家最终腐朽。

    殷琮在浣景庄园的书房里,安静地做着自己的工作,想着自己的未竟的事业。

    那么林家呢?林家将就此登顶吗?

    也许吧,

    林立芳的黄金时代早晚要过去,只要林家在林翰的手里,也难免要走上顾家的老路。

    他就这么风轻云淡地碰撞着思维,面若风轻云淡。

    这就是殷琮和习苑荷的区别,

    一个看到外力的作用,一个预见本质所在,

    境界不同,方式不同,

    有缘似的,目的相同。

    习苑荷和汤学鹏双双看准了林翰,殷琮也不例外。

    毕竟,顾家的崩塌,是众望所归。

    顾家身后的南京,内乱不堪,

    林家身后的上海,权力重组,

    又如何得知,财阀之间的角逐,不是政治势力的暗自较量。

    你我都是棋子罢了。

    “庭轩哥哥,听说你上海来了朋友?”习苑荷熟练地收拾着碗筷,吴庭轩则去打水准备洗碗。

    这一刻,温馨地叫人,想让时光停止。

    “是,一个,天津来的朋友。”

    “今天看你,就是不同。”习苑荷精准地捕捉到了吴庭轩的不同。

    “有何不同?”

    “就是比之前几天,多了放松和笑脸,究竟什么朋友,这么不一般。”

    “一个,能让人开怀大笑的朋友。”许陶然蹦蹦跳跳的样子,浮上眼帘。

    她快活,狂妄,像个永不会衰老的精灵一般存在。

    吵吵嚷嚷的大街上,数她最欢实。

    她说笑,手舞足蹈,开心地不像样。

    吴庭轩以为,陶然生就如此,一生如此。

    如果他有幸看到,许陶然嫁为人妇后的落寞与沉静,会不会有些许的遗憾与心疼。

    甚至于当何承勋放下前尘往事,想与她重新开始的时候,

    她拒绝了,她拒绝给自己新的生活,拒绝了自己本该美好的未来。

    灼灼其华,只若初见。

    “许久没见你这般放松了,和那位孙小姐在的时候,一样。”习苑荷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眼庭轩。

    “她,回去很久了。”

    “你就,一点也不惦念她?”

    惦念她?

    从遇见她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从未离开过她。

    迷路了,被囚禁了,沦陷了,

    寄生在她身上,又有何不可?

    只不过此刻的自己,便是无心了。

    “哥哥,如若不是形势所逼,你真的不该和江智悦走太近。”江家出事之后,将吴庭轩的军功一带而过,这事前后,也是听邱寒说了不少,习苑荷有担忧,更多的是夹杂了私心的埋怨。

    “怎么?”

    “每每你和她在一起,总是沉闷在胸,有意难抒的样子。”

    “大小姐,也是个很好的女子。”

    “是,没错,可奈何,她与你不投缘,”

    “缘分,也各自有说法的不是。”

    “无论什么缘分,你就放宽了心,去柏林学习,九哥费劲了心思促成你的德国之行,你千万要珍惜。”

    “我懂,你放心。”

    暮色的雾霭中,两个人挽着手臂,了无心是坦坦荡荡地走在无人的小路上。

    他们看起来像爱人,又像亲人,亲密无间。

    前方的路,却是免不了要分开。

    不是所有的约定,都会有同行。

    “你以后不再回南京了吗?”

    “是”

    “那以后,我就,很难见到你了吗?”

    “是吧。”

    “你讲话,都不超过三个字吗?”

    “是吗?”

    “啊哈哈哈哈哈”

    “许小姐,我很快就要出国了,以后怕是很难再见了”

    “去哪儿?”

    “德国,柏林”

    不知为何,本不该说的事情,他却能与她说,虽然不是机密,但未成事前,依然不好言说,

    可就是许陶然,给了他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欢快,让他放松了戒备。

    他也需要没有压力的倾诉和分享,而这个人,又不会背负他太多的关怀和爱意。

    坦然真诚,也是美好的感情吧。

    一个在远方,一个在身边,一个不远万里而来,又将漂洋过海而去,

    吴庭轩,差点忘记了与谁的初见,与谁的承诺。

    此刻的他,只记得,

    炉灶旁,饭桌边,油灯下,有个温暖的母亲,日夜操劳,念念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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