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肤白皙,小脸盘,丹凤眼,体态清瘦,兴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清减,她眼角的几丝鱼尾纹,看的很清楚,可也因着这般的身材,穿起旗袍来丝毫不输给年轻的姑娘,很是漂亮。
“双姨娘要照顾我们府上老老小小,可不该是和蔼的吗?”天阔冲着卢夫人开玩笑,可凤仪明显地感觉到,他的眼角,正飘向自己。
凤仪倒是直剌剌地看着段天阔的大半张侧脸,好像要考验考验他这初见的戏码,他能装多久。
“天阔啊天阔,配上你这讨人欢的嘴巴,不知要迷倒我们奉天多少姑娘!”卢夫人拍了拍天阔的手,满是疼爱,很是像母亲。
“这奉天再多的姑娘,怀春的对象也该是大哥啊,哪里轮得到我。”段天阔轻轻拍了拍手,起身,整了整衣领,“姨娘,孙小姐,远抒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不陪二位美人聊天了。”
同样的眼神,染了月光,迷了朝阳。
凤仪起身,卢夫人点了点头,示意允准。
究竟是什么样的机缘,让我们从北平到奉天,赶路般地再一次相遇。
再一次?
其实是两次,只不过上海的大帅府外,我只看到你的侧脸和背影,仅是这犹显不真实的点滴,我也相信了缘分和巧合这唯心的玩笑话,即使当时,你的身边,似乎早已有人心不在焉,却又像无穷的阴影那般独占式地守护她。
“孙小姐啊,”
“夫人,您就叫我凤仪吧,”孙凤仪对亲切的卢夫人很有好感,伴着天阔意外的出现,也让她与段府拉近了很多距离,一开始焦灼的困顿与陌生感,慢慢消散了去。
“好啊,”听凤仪这么一说,卢夫人也显得很是高兴,她乐呵呵地给凤仪夹了块点心,“这孙小姐孙小姐叫的,倒显得我真像个管家婆呢!”
“凤仪啊,昨天晚上从你们入府,我就已经听说了,”卢夫人之前神采奕奕的样子,黯淡了一些,高昂的语调亦平缓温婉了起来,朴素而平静的时刻,同这园子的气息,不谋而合。
“身体好些了吗?”卢夫人的关心很是真挚,凤仪感觉得到,是不是客套,当事人自会分辨。
“好多了,多谢卢夫人关心,我也不过是有些发烧,昨日发生的车祸太过意外,还好也全身而退,小伤不碍事的。”凤仪说地很自然,颇有些一带而过的意思,或者说对这件事,她不想多说,多说无益,徒添烦恼。
“你呀,真的是受苦了。”卢夫人收回眼光,有些木然地看向别处,如同在思考,又在放空思绪,良久。庭庭院院外面围绕的山林葱葱,静默不言,尔后,才转向凤仪,郑重地说了这么一句。
凤仪起先有些不明所以,可忽然间,一种温暖的感觉漫过全身,好像自己的委屈,无奈,不为人所理解,就这么一瞬间,因着一句“受苦了”,都通通抵消。
那是母亲的味道。
她所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单纯地想要保父亲周全,孙逢耀爱女之心之切,众人皆知,所以这也是为何她的一片苦心,甚至于牺牲,换来的是父亲的严加指责。这是出于爱,出于疼惜,出于不忍,一切的一切,凤仪心里都通透地很,只是此时此刻,她只需要这么一句,孩子,你受苦了,这样一句简单的理解和包涵,就足够了。
卢夫人的一句话,化解了她所有的郁结和不快,她只欣慰地,却也自顾自地,就这么笑了笑,似乎是笑给自己看,也算是给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一个交代。
凤仪忘记了,如此这般,是母亲独有的温柔,像父亲,像兄长,都难能给予。
“卢夫人,谢谢您。”
她没有说“没关系”,没有说“不辛苦”,也没有发表任何仁义忠孝的热烈言论,她独独说了一个“谢”字,充满了所有的感激。
而卢夫人似乎也明白,这样一句看起来没有由头的谢谢,是她唯今所要表达的全部。
“我和大帅都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孩子,还是一个弱女子,竟然如此担当地保全你父亲周全,不简单,不容易,”随即,凤仪给卢夫人斟了茶,安静地听她讲话。
“如此金贵的大小姐,真是为难了,这要是换做我们家的丫丫,可不是吓哭个梨花带雨啊。”卢夫人接过凤仪递过的茶,开起玩笑。
“丫丫?是贵府的小姐吗?”
“哦正巧,丫丫这两天就要回家来了,到时候啊就有人陪你了,让他们大老爷们去商谈大事情吧,小姑娘家的,就一起吃吃喝喝看看戏,打打牌好了!”
“丫丫是我们段家的三小姐,等你见了就认识了,我们这位三小姐啊,柔弱地就像那书里的小人儿,一点也不像军阀家的小姐。”
“也是有福气啊,丫丫上头有两个哥哥照顾着,定是不比你这般地巾帼神气。”
谈笑间,时间过去许多,青园却是热闹了不少,平素端庄沉默的园子,多了这些许的温情笑语,渐渐也恰似温柔。
男人的江山天下,多是磅礴雄壮,打打杀杀地运筹乾坤,可有时候,一个女人的力量,温柔的力量,母性的思量,却也能将这家国,深深地,拥抱地,独揽在怀中。
只要你信任她,拥有她。
凤仪不由自主地又去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左手,那枚丢失的戒指,让她自打醒过来就心神不宁,近乎狂躁。从她离开上海时起,吴庭轩的所有,就一点一滴地离她远去,她拼了命地想要留住,却发现,从人,到心情,到意象,再到手里唯一有关他的物件,竟丢失的一干二净。
比起救父,比起磨难,这才是她最心疼的触碰,一碰即伤。
庭轩啊,如果你要的是这长江以南的天下,我愿用我最强大,或者最微薄的力量,为你守护它,只可惜你不知道我的勇气,我也不明白你的胸怀。
凤仪的眼,一望向南,失落成双。
另一边,卢夫人也陷入了原地的沉思,青草离离,这人来了又去,青草春来了又绿,匆匆轮回,于情于景,不该叫做离园吗?
鲜少的安静,也许在怀念心中某一刻,某一刻和自己的告别吧。
从过去,到现在,还有未来,这些甘于平凡却又神秀之姿的女人,坚贞勇敢地守护着家族的一切,子女,先人,荣光,当然,还有他们心中最初的信仰,爱情,那些在枪林弹雨里拼命的丈夫,和远大之志,成为她们所有的牵挂,和力量。
从没想得到什么,惟愿平安,盼君归来。
南园门前,段天楚刚从一场酣畅淋漓的睡眠中醒来,驻足间,只觉东南方向有点点霞光,吸引了眼光去,还未至黄昏,午后的这般点点灿烂之光却是有些不同,未及多想,他整了整思绪,从容地走进南园该要去面见他的父亲。
盛襄公馆的南边是段天楚的居所晖园,而离晖园不远处的南边,正是孙家人下榻的青园,青天白日下罕见的五彩霞光,可谓是,天有祥瑞,必行云而来,凤凰落地,必伴霞光万丈,只看此刻,时机还未到罢了。
青园,青草如萱。
宿命,一早注定。
北地的春天,姗姗来迟,一切,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