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真的要在这里吃吗。姬玉赋默默焦躁着,却见披香伸手过来,掌中一方绢帕散发出奇妙清香。她轻轻将帕角印上他的额际,笑出一口白牙:“这么快就出汗了?热的话就把外衣脱了吧。”
哪是热出来汗,这分明就是无奈的冷汗啊。姬玉赋长叹一息,再抬起眼时,小厮已端着一口冒气的铜锅骂骂咧咧靠近了:“滚汤来了啊!长眼的都靠边儿去,泼着可不怪我啊!”
咚,汤锅稳稳坐上桌,两大盘片好的羊肉随即摆来眼前,一同就绪的还有麻酱小碗和几盘佐汤的蔬菜。菌菇朵朵新鲜,蔬菜还带着初摘时的水灵,正是搭配羊肉的绝好食材。眼看着雪白的汤汁在锅里翻滚,披香赶紧取过筷子夹了一片羊肉,挽起袖管就这么涮起来。
顿时,姬玉赋觉得自己简直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他细细研读着雾气后女子的面容……对她来说,究竟是食物更重要呢,还是师父的感受更重要?
沉默只持续了短短片刻,跟前的麻酱小碗中忽然落下一片肉片,姬玉赋一愣。
“愣着干嘛,该动筷子啦。”显然对他迟疑的态度感到不解,披香主动将涮好的肉片夹给他,“话先说在前头,美食当前我可是不会客气的啊师父。”
没来由地,“师父”二字立刻点燃了胸中的烦躁,他扭过头去,好看的剑眉微微蹙起:“我不吃。”
这就闹别扭了?挺稀奇嘛。披香也停下了筷子,一手托腮好奇地睨着他。在她的记忆中,眼前这个男人早已习惯于藏心至深,即使是强烈的情绪波动,也鲜少见诸于言表……所以,今天是怎么啦?
半晌,姬玉赋阖目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吐出。黑瞳复而睁开,他眼也不抬,拿起手边的竹筷,将她方才丢进他碗中的肉片夹起来,沾着麻酱送进嘴里。
麻酱细腻顺滑的口感,混同着羊肉大荤的浓厚滋味,一同在唇齿间扩散开,鲜香袭人。
“嗯,是不错。就算在皖州也很少能吃到这么地道的。”姬玉赋沉声给出了评价。
披香嘴角一抽:这、这个人,刚才不还态度强硬地说不吃吗,怎么一转眼又吃了起来?
“怎么,你不吃?”他竟还反过来问她,清隽俊逸的面庞上挂着披香看不懂的表情,“不是你强烈要求吃涮羊肉的么,可别到最后全被我一人吃了。”
“……唔。”似是而非地应了声,披香重新执起筷子,心里却不住地来回研判方才自己的诸般言行——她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才会惹得他这么不高兴?
又或者,因着按捺不住想要与他更亲近的心情,所以擅自抓住他的手,还有替他擦汗什么的……让他觉得僭越了吗。
待两人各怀心思地吃完一餐,浑身带着浓浓羊肉味走出巷口时,凛冽的夜风终于让披香清醒过来。姬玉赋照例拉起了兜帽,只现出帽檐下线条柔和的半张侧颜,隐去的黑瞳下依旧藏着披香读不懂的光色。
漫无目的的揣测没有答案,披香转过身来面对他,认输似地垂下脑袋:“……师父,别生气了。是我不对,不该强拉你来吃涮羊肉,下次咱们吃别的好不好?”
姬玉赋没有做声,只眸光清浅地望着眼前垂头丧气的姑娘。披香静静等了片刻,不见他答话,知道是真惹恼了他,连着双肩也一并耷拉下来,她长叹一口气:“……对不起,师父。”
话音刚落,姬玉赋突然抓起她的手,大步向前迈去。他的个子本就比她高出许多,步幅又疾又快,披香几乎要小跑才能跟得上,却没有出声要他走慢一些。几乎是强拽着她走出一段距离,猎猎寒风中,姬玉赋突然刹住脚步,披香也如得救一般松了口气停下来喘息。
“祸儿。”他终于侧过脸来,唇角勾动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到今日才知,或许我当真就是个出尔反尔的家伙。”
披香不明所以地凝视他:“什么?”不就是吃个涮羊肉么,还给自己上纲上线?
“我——不想听你叫我师父。”
闻言,披香微微瞪大了眼,诧异与失落的神情刚爬上眉梢,又听这对面之人一字一字说道:“所以,你还是叫我姬玉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