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琥珀瞳子瞄过来,他的呼吸微微一窒,不禁别开视线:“……你有一盏茶的时间收拾打扮,过时不候。”
说完,姬玉赋旋身撩起丝帘,大步走出卧室。隔着重新垂落的帘帐,他在小厅内的圆桌前坐下来,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不再做声。察觉到弥漫在屋子里的诡异气氛,披香默默拍了拍胸脯,调整呼吸,以期让自己的嗓音听上去不那么紧张:“那……等我一会,师父。”
此刻就算无需灵敏的耳音,也能听清卧房内传来的衣料摩挲声,那是披香正在更衣。姬玉赋坐在圆桌前,垂眸俯视杯中已然凉透的茶水,忽觉心跳得很快。
方才她唤他师父,一个理所当然的称谓。自她入宫以来再到她悄悄下山前,这“师父”二字被她叫了无数遍,然而还有三个字,却远比她称呼自己“师父”的次数来得更多。
姬、玉、赋。
彼时她会用她那属于稚龄女童的、略显娇软和甜腻的嗓音叫他的名字。可回想从他与披香夫人初见到现在,细数两人的历次会面,她似乎都不再愿意对他直呼其名,反倒规规矩矩地唤他“师父”、“宫主”或是“姬公子”。
沁凉的茶水淌过喉间,姬玉赋深深吐纳。到现在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更希望听到她唤自己的名字,就像从前那样,毫无顾忌、笑靥如花地叫他姬玉赋。
披香并未让他久等,杯中茶汤还未见底,她已掀帘子出来。蜜色底月白梨花绣样的织锦长衣,下搭净鹅黄百褶裙,柔和的服色衬得她的肌肤格外娇嫩,再披上茸毛丰软的貂裘,仿佛就是个裹在华贵皮草中的糖娃娃。
见惯了她常年一水红衣,再看此时的打扮,心底倒生出些怪异的烦躁来。姬玉赋收回打量徒儿的目光,暗嘲自个儿当真是老了,连定力也不足了吗。这样想着,又见披香挂上一幅素白面纱,姑娘隐隐含笑地问:“可惜京城我还不大熟悉,只晓得几个附近的去处。师父,你想吃什么?”
“随意。”先她一步迈出房门,姬玉赋想也没想便顺口应了声。
可不久他就后悔了。
虽说已过了客流的高峰期,这间藏身胡同小巷之中的涮羊肉馆仍旧人头攒动。不大的厅堂里挤挤挨挨坐满了食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腥膻与奇鲜混合的香气,单是在店里转悠一圈,衣服便已染上了这种味道。睹见店内这般情景,姬玉赋刚探进门槛的脚又缩了回去,一并拖住正要进门的披香:“……换一家吧。”
“为啥?不是师父你自己说随意的吗。”披香不依不饶,反拽住他的袖管把他往里拖,“走嘛走嘛,难得到京城,你就不想尝尝正宗的涮羊肉?而且这家店的卤味很好吃哦。”
“……那就请店家一并打包好了,我们带去分堂吃。”姬玉赋试图说服她。
这下披香似乎明白了什么,借着店内透出的算不得太亮的灯光,果然瞧见姬玉赋脸上现出的淡淡不满——素来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他,居然会对区区一家涮羊肉如此抗拒?
“师父你……该不会是嫌味儿重吧?”披香撩起面纱,瞪大的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这种活像发现新物种似的口吻让姬玉赋有些不悦,他抿起嘴角转开视线,用明显言不由衷的声调说到:“……人太多,我不习惯。”
瞥见披香恍然大悟的表情,姬玉赋默默松了口气,却没料到她一把捉住他的手,咧开嘴笑得狡黠:“那就来习惯习惯,一回生二回熟么。”接着绕到背后,不由分说将他推进店门。
浓烈厚重的食物香味扑面而来,陌生人的声浪将他团团包围,逼仄的空间中蒸腾着纷杂与烟火气。腔调迥异的语言,被热力逼出皮肤的汗水,各怀鬼胎的笑脸,酣畅淋漓间自杯沿滴落的酒液……强烈的、令他不适应的诸多存在交织于此。抚琴宫宫主发誓,有生以来这七百年间,他从未像今晚这般窘迫过。
披香大声向一名小二问座,小二用力点点头,将他们引到靠墙的角落里一张方桌前。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摘下来,就地这么往桌面上呼地一抡,便算是擦拭过了。姬玉赋看得心惊胆战,正想再次开口要求换个地方,披香已解开裘衣,大大方方在他对座的条凳上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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