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老爷自己也是个清贫的,哪里受得了?不得已只得往下摊,每个衙役分管一片儿,收不齐也是自己抵上。
所谓上所效,下必仿之,衙役们每月几个差银,勉强能够养家糊口,却哪里有积蓄来填补这些,当下着了忙,也只得揪着百姓们着力盘收,倘若遇着那起着实寒苦的,便拉了其儿女,声言要卖,多数是恫吓,但确也有卖的,境况可谓是凄惨不堪,于是这福陵郡一带,逃遁流亡的人口着实极多,若不是前几任郡守严厉,抓住流亡者必严惩,只怕整个福陵郡已经空了泰半。
这些烂帐,身为捕头的张国彪心中自是清楚,但却不知该如何言起,他却是个死脑筋,只知道上面问他要银子,他便问下面要银子,余事全不懂,如今突突地冒个人出来,欲给他银子,他反倒茫然了。
大抵这起小人物,平生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也不晓得世上还有些人,不在他们的认知范围内,若是突突儿遇见,竟然茫然无措。
男子见他这会儿倒乖觉起来,心中失笑,和缓语气道:“看你也是个作不得主意的,罢了,且同我去见你的上官吧。”
一听要见上官,张国彪立时慌了,一双眼睛乱转,欲哭不哭,欲笑不笑,旁边瘦瘦精精一个衙差上前来,上下打量男子一眼,口内说道:“这位公子,想是过路的,这家人我们也不为难他们,公子请自便吧。”
男子瞅瞅他,忽然一声冷笑:“待我走了,回头儿再寻他们晦气?若待如此,还是去见你们上官的好!”
瘦衙役胸中拨火,烈烈作炭烧,面上却仍旧捱着笑:“公子说哪里话,我们也不过衙门儿寻摸一口饭吃,不敢胡作非为白惹众怒的,公子只管自去,赶路要紧。”
男子想了想,觉着他说的确有几分道理,于是拨转马头,不意那少女忽然飞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他只是叩头,口中呜咽道:“公子救我!公子救我!”
“姑娘,你且起来,”对上这少女,男子口吻却是柔和了许多,转手从怀中摸出锭银子,伸臂递给她,“拿着吧,有了它,他们就不会为难你了。”
少女起了身,却站在那里不肯移步,只是倔强地摇着头儿。
“嗯?”男子有些不耐地扬起了眉头。
“公子,”少女抬起头,一双哭得肿红的眼眸儿看向他,“此次得公子赠银相救,雨儿或可脱难,可是下次呢?雨儿自小寒苦,双亲贫病,不事生产,将来若再遇官府催逼,雨儿,雨儿只有……”
少女一行说着,眸中泪水再次簌簌而落。
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男子心中一叹,语声更加和软:“你叫雨儿?”
“是。”
“你要我如何救你?”
“雨儿愿跟着公子,为奴为婢!”
“那――”男子转头,望向她那一对畏畏缩缩的父母,“他们呢?”
雨儿眸中一酸,只是怔怔然掉下泪来。
“罢了,”男子又是一声叹息,“你也不必跟着我为奴为婢,还是同这几位差爷,并着你的父母,去县中与我见官吧,到时,我自有分处。”
“多谢公子。”雨儿再一次重重地拜了下去。
“张捕头,上路吧。”男子转头,朝张国彪喊了一声。
几个差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弄不清这男子到底是何来路,各自心思乱转,恰如算盘珠儿拨得叭叭直响。
“你们不走,我可走了!”男子说罢,也不理会他们,头前儿领路,让雨儿搀着她的父母跟上。
“他奶奶的,老子今儿个还不信这邪了,见官就见官!”张国彪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重重跺脚,手臂一招,“兄弟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