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卢云也是昏晕在地,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只觉有人搬动自己的身子,似乎有人在叫嚷说话,只是听不真切,想来自己大概死了,也算了却悲惨一生,卢云忽地有种安详之感。
也不知昏晕了多少日,这一日卢云醒转过来,他勉力转头,见到自己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周遭却黑沈沈的,一时之间,好似回到扬州顾家大宅,又像回到山东潍县故乡,他疲累至极,分不清东西南北,便又昏昏沈沈的睡去。
又过数日,卢云忽感饥饿,他睁开了眼,只见阳光耀眼,灿烂明亮,却从窗格儿透入房里,卢云心道:“我到底在哪里?伍兄呢?他人又上哪儿了?”头晕脑胀间,实在无法思索,那腹中却又饥肠辘辘,咕噜噜地直叫,卢云强坐起身,只想找些吃食,迷迷糊糊也不管身处何处,他一手抚胸,叁步一停,缓缓擦擦地往门口走去。
卢云缓缓推开房门,乍见好一座大宅院,那庭院草木却已积满白雪,耀眼日照倒映院中,加倍衬得白雪灿烂刺目。卢云心中一惊,自己那日重伤之时,不过八月中秋方过不久,怎地一下便到了隆冬?他不知自己晕昏多久,更不晓得伍定远下落如何,便想找个人过来询问。
卢云抬头看去,只见前头一座长长的曲廊,当是朝内厅通去,卢云见此处府邸宏伟,自知身在豪宅之中,却不知是何方的达官贵人。他心念一动,突发奇想:“莫非……莫非是顾伯伯救了我,我和伍兄都住在他家中麽?”心思恍惚间,想起了顾家小姐,忍不住心头危颤颤地,眼眶迳自红了,两脚虽是酸软,但还是半爬半拖、高高低低的往内厅走去。
行不了几步,听得一阵阵说话喧闹声,正从内厅轰隆隆地蹦出,卢云想到顾倩兮就在眼前,不由得又是心焦,又是喜悦,忙喘嘘嘘地穿过曲廊,朝厅中抢进。
踏入内听,只见几个男子围坐着说话,并无一人识得,众人抬头看他,都有诧异神色,卢云满脸失望,知道自己所料大错,他掩不住难堪,忽又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双腿一软,立时昏晕在地。
再醒来时,却见到伍定远坐在床边,他满脸感激,紧握了卢云双手,微笑道:“卢兄弟,你可大好啦!”
卢云见伍定远面色红润,全不似那日身带重伤的模样,心中也是一喜,缓缓说道:“伍兄……你……你好了!”
伍定远哈哈一笑,道:“天可怜见,咱两人终究逃脱大厄。”他话腔忽低,哽咽道:“卢兄弟……你为了区区在下,甘冒如此生死大险,却要伍定远如何还你……”
卢云挣扎起身,道:“济弱扶倾,说什麽还不还?伍兄恁也见外了。”
伍定远嘿地一声,扶住卢云的肩头,将他放回床上,道:“伍某打西凉到此,一路何曾欠下什麽人情?那日却多亏卢兄弟以命换命,将我抛向柳大人,不然我早早死於非命了,卢兄弟这份情,哥哥非还你不可。”
卢云听他提到柳大人叁字,想起那日昏迷前见到的官兵,便截断话头,问道:“伍兄,你方才说了个柳大人?莫非便是柳昂天吗?”
伍定远连忙俯身过去,轻声在他耳边道:“卢兄弟说话检点些,不可直呼大人名讳。”
卢云点头会意,说道:“这处所是他的宅子?”伍定远道:“兄弟所料不错,这儿便是柳大人的宅邸。”
卢云嗯了一声,虽知此处绝非顾嗣源的府宅,但心里还是一阵惆怅。他轻叹一声,忽又觉得腹中饥饿难忍,当下道:“伍兄,我饿得紧了,可有什麽吃食的?”
伍定远哈哈一笑,道:“当然有,只不过比不上兄弟亲煮的面罢了!”
两人相对大笑,那日伍定远过来吃上一碗面,却捡回一条性命,说来实在幸运之至。二人回首前尘,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自此卢云的伤势一日日好转,不到半月便可离床活动,还好他内功根柢极佳,要是常人受了卓凌昭石破天惊地一掌,早已当场毕命。伍定远感激卢云救命之恩,每隔几日便来看他一会儿,有时更带些名贵药材来给他进补。
卢云见他意气风发,料知他必然受柳昂天重用,心里也不禁为他高兴。
一日阳光普照,气候甚佳,伍定远喜啾啾地赶来,说道:“兄弟,今日我带你去见一位要紧人物。”
卢云察言观色,笑道:“伍兄这般高兴,可是要去面见柳大人?”
伍定远哈哈大笑,轻拍卢云的臂膀,笑道:“兄弟果然聪明,一点就透,柳大人向来惟才是用,不计较出身,兄弟要在京中为官,也不是什麽难事。”
卢云猛地省起自己仍是逃犯,哪能讨什麽功名?但此时也不便言明。
只好推却道:“伍兄,小弟这人个性粗疏,岂能见识场面?这柳大人还是不见的好。”伍定远一股劲儿的摇头,道:“卢兄弟,你本是读书人,理应报效朝廷,不当再遭埋没,你就听哥哥的话,和柳大人好好见上一见,有利无害哪!”
卢云拗不过好意,伍定远半强半哄,要卢云换上他买来的新衣裳,虽是大病初愈,但卢云经一翻梳洗整理後,仍透出一股英气勃勃。伍定远见了大声喝采,说道:“兄弟丰神如玉,这般整齐人物,柳大人必然喜爱!”说着替卢云束了束腰带,如同对待亲兄弟般亲。
此时卢云仍在柳府养病,伍定远便带同卢云,往大厅行去,走到厅门,卢云把目一招,只见数十人早已坐在厅心,或戎装革履,或又宽袍缓带,想来都是柳昂天的手下。众人正自谈笑风生,聊得正是兴起时候。
卢云正看间,伍定远已拉住了他,低声道:“咱们别惊动这些军老爷,从旁边进去吧。”不待卢云答应,便伸手拉着,便从侧门一处闪身进去。
一入厅门,猛听一人哈哈大笑,大声叫道:“伍制使,今儿个你气色挺好啊!”
厅上众人闻言,一齐转头注目,直朝二人望来。伍定远打了个哈哈,做了个十方揖,抱拳道:“不敢劳动诸位大人垂询,定远这里给您请安了。”
卢云听那人称伍定远为制使,不由得一惊,向伍定远道:“伍兄,你已经……”
伍定远微微一笑,低声道:“蒙柳大人恩赐,如今力保我清白,已向朝廷上奏荐举,提拔我为直隶征北检教制使。”
卢云吃了一惊,连忙拱手做贺,说道:“恭喜伍兄,总算否极泰来了。”伍定远哈哈一笑,附耳道:“卢兄弟今天好好表现一番,柳大人绝不会亏待你。”
卢云想起自己的贼出身,只是微微苦笑,不置可否。
忽听家丁朗声道:“征北大都督柳侯爷到!”众人连忙起身,只见一人面如冠玉,相貌俊美,神色俨然,当先走了出来。卢云一愣,不知何以柳昂天这般年轻俊美,却听伍定远低声道:“这位是柳大人手下第一爱将,乃是杨肃观杨大人,此人文武全才,是京师里第一等的人物。”卢云见这位杨大人如此人品,心下也是肃然。两人说话间,一名满面正气的老者走了出来,却是善穆侯柳昂天到了。
众人行礼道:“见过柳大人!”
柳昂天一摆手,众人依次坐下。伍定远身居制使,自有位子可坐,卢云见厅中众人依着尊卑,早把坐处占满,他也不以为意,自站伍定远身後,静静聆听说话。
柳昂天见众人坐定了,便咳了一声,道:“今日老夫邀请诸位前来,乃是商议征北情势,诸位若有高见,尽避秉来商议,不必客气。”
伍定远转过头来,低声对卢云道:“当今瓦剌势大,朝廷连年用兵,恐怕今年还要增援,柳大人便是为此邀集将领商议。”卢云点了点头,并不多言。
只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争执当前情势,一派主张即刻增援,另一派却说战情颇有和议馀地,不必多费公帑,卢云不明军情,自也不知究理。那杨肃观却不时与柳昂天交头接耳,足见地位非凡,颇受见爱。
忽听一人道:“诸位听我一言。当今北境由左从义总兵、秦仲海先锋驻守,情势如何,恐怕大人们未曾亲赴战地,有所不明。这里有一幅北境要塞图,待诸位参详过後,再行定论。”说着取出一幅地图,高高挂在墙上。
那人指着一处山丘,面有得色,说道:“此处名叫『鹰扬山』,居高凌下,凭险可守,山後又有小溪取水,一涧之隔,也易於设防,凭此山水天险,再工事後,料得数月内鞑子不敢妄动,只是兵员不足,若要开寨攻敌,怕有所为难。倘若朝廷增援叁万步军,此处当可为铜墙铁壁,永为京师屏障。”众将见左从义布防奥妙,都是点头暗赞。
卢云本感无聊,待见那幅地图,却大感滑稽,忍不住噗嗤一笑。此时厅上众人安安静静,都在听人解说,听得笑声,无不转头望来。伍定远本来好端端地坐着,却给卢云这麽没来由的一笑,吓得是心肝俱裂,他见众人眼神中颇有责备之意,大感尴尬,忙站起身来,歉然道:“我这位兄弟有些伤风,打了个喷嚏,得罪!得罪!”
那解说地图之人名叫石凭,官拜中郎将,这时无端被一个无名小卒讪笑,这口气如何吞的下去,当即怒道:“什麽打喷嚏,明明是在讥笑!到底有什麽好笑的!”伍定远面色大变,忙道:“石大人责备的是,兄弟你快道歉。”轻推卢云,要他道歉了事。
卢云微微一笑,说道:“石大人,在下愚鲁的很,擅自发笑,还请大人恕罪。”
石凭见他毫无诚意,心下更怒,只不知这人来历,看他仪表不俗,别要是什麽权贵子弟,得罪不起,当下哼地一声,向伍定远道:“伍制使,你在直隶任职也有个把月了吧?咱们探讨军机大事,向来不许外人参与,恕我眼生,这位公子是什麽来历啊!”
伍定远忙道:“回石大人的话,我这位朋友名叫卢云,与在下是生死至交。”石凭道:“哦!原来是生死至交,我道是仗着谁的势头了,卢公子,你府上何处啊?现下在何处为官啊?”
卢云听他说得轻蔑,心下也不生气,坦然道:“在下不过是个卖面的小贩,石大人有什麽责备,便请直说。”石凭一听之下更是发火,怒道:“好哇!区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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