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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承畴按了按洪承畯的肩膀,缓道:“乘畯,是南边让你来说降的罢?”
洪承畯肩头微微一颤,红了脸,闪烁其词地说,“此话怎讲,弟,听不明白!”
“呵呵!”洪承畴苦笑一声,“你我兄弟,还有什么不能明说?为兄在此督师,你却能与母亲在老家安然无恙?为兄知道,你也是为家里着想,为兄担忧,不怪你,说罢,是谁让你来说降的。”
洪承畴问得直接,洪承畯倒不知如何开口了,辗转再三,“是,是鲁王。”
“鲁王?”洪承畴眼神一暗。
“正是!”洪承畯似是做了错事的孩子,轻声说,“兄长降清之后,家里便遭了灾。后来兄长出镇江南,郑芝龙北上前后一度好转,然李成栋兵败之后,鲁王及国姓爷恢复了闽浙许多地方,家里害怕又受冲击,人心惶惶,却发现并无异状,后来知道是鲁王发了话。”
“父亲过世,他也派了人来吧?”
洪承畯知道什么也瞒不过兄长,一五一十地说:“是的,本想说服兄长反正,兄长却没有回家……
亏得没有回去,否则不是正中贼人下怀?洪承畴庆幸之余,面色不善地说:“哼!说服?若我不从又当如何?你还要大义灭亲么?”
“不不!”洪承畯连忙解释,“鲁王仁义,定不会为难兄长……
“哼,你倒是说,只怕自己也不信吧?”洪承畴歪了弟弟一眼,起身默默踱了两步,“好了,非是为兄责备于你,只是……咳!你不入官场,不知其中的险恶,只怕中他人圈套。”
洪承畴围着石桌转了一圈,谨慎道:“若说宗室的子弟之中,鲁王算是一个人物,敢亲赴前线督师,这份胆气,在宗室中也是无出其右!可惜出身远支,自己手下兵马有限,连郑家都不服他,有唐王前车之鉴,自知争不过朱由榔,却不死心,于是便想拉拢为兄,哼,你道都安什么好心了?”
“兄长,弟虽驽钝,却也不至如此糊涂!鲁王是什么心思,弟也猜到一二。只是,这兵败如山倒,这一二年大清颓势尽显,兄总督江南各省,其中利害自然清楚,兄以为,大清气数如何?”
话说到这个份上,洪承畯反倒安下心来,看洪承畴没有反驳的意思,又道,“袁督师何等人物,竟死在辽东任上,当初兄总督蓟辽,弟便隐隐觉着不妥,后来果不其然……大清入关……如今,却又是这般情形,江西三顺王已没,金砺也从浙闽撤下来,大明恢复江南也是眼下的事情了!
大明北上已成摧枯拉朽之势,兄若不早断,只怕悔之不及啊!”
“嗯,你能看到这一层……咳,只是,”洪承畴犹豫着,终于道,“你道迎合鲁王便可柳暗花明?错了,如今的大明,已不是朱家的大明了,不过是粤党一派打着大明的旗号,收拢人心罢了。
鲁王不过是一番王,做不得大明的主,甚至大明天子也做不得主,何况鲁王有不臣之心,我们若投了他,不待粤党动手,朱由榔都不会放过我们!”
“兄长说的是,可是,金声桓不也反正了,如今还坐了江西总督……
“你想得简单了!”洪承畴道,“当时金声桓能够反正,一则局势不明,粤党需要尽可能减少阻力,一则,金声桓与他们也没仇怨。
兄则不同,如今粤党羽翮已就,兵精粮足,不必为兄主力,恢复江南哪怕是恢复中原,平定辽东皆非不能,不必招降于我!陈、姚之借以兄弟齐振华,虽死在多尔衮手上,实则与兄有关,既有家仇在,他们如何容得下为兄?你瞧齐家几个兄弟那把子狠劲,呵呵,他们是恨不得将满人都斩尽杀绝的,兄乃汉奸,如何轻饶了,何况也是自污门面之事。”
洪承畴坐下,沉默了片刻,“咳,除了大清,为兄,没有退路了!”
洪承畴一番话,使洪承畯的心彻底凉了,鲁王许给自己的一切,就此化为乌有,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作用就在于策反兄长,如今兄长将利害陈明,自己也便没有了任何意义,只能与兄长在大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照兄长这样说,大明投不得,大清又是这样,咱们洪家,不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
“老爷,洪大人来了!”
自那日安置好了,钱谦益倒还没有再见洪承畴,今日洪承畴忽然登门拜访,此前也没有个准备,难免有些措手不及,匆忙理理衣衫,出来迎接。“洪大人千金之躯,何敢轻动,若有事,吩咐一声便了,如何亲临寒舍!这……
“先生客气了,今日无事,特来看望先生,来得匆忙,可有打搅先生雅兴啊?”
在这个小院里,有娇妻陪伴左右,且无俗事打扰,这几日的平静,钱谦益几乎忘了自己囚徒的身份,一身淡青色的长袍一尘不染,说不出来的风liu,将洪承畴让至屋内。
洪承畴将手里的一包物事放在桌上,“这是家母自老家带来的一些土产,先生也尝个鲜罢!”
“不敢不敢!这……如何使得!”如同捧了个烫手的山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钱谦益犹豫再三,“那,草民收下了?”
“一些海货罢了,值不得几文银子,尝个味道罢了。”
钱谦益亲手将礼物收好,交给丫环递往后堂,洪承畴坐着,眼睛暗暗寻了一周,“先生,住得惯吧?”
“甚好,甚好!有劳大人费心了,”钱谦益连忙道谢,随口又道,“大人一向可好?”
“咳,做奴才罢了,无所谓好歹。”洪承畴落寞地说。
“老大人乃朝廷柱石,江南半壁还要看老大人啊!”
“嘿,自欺欺人罢了!还是先生好啊,过一阵子,先生便可以回乡了,脱离俗事,颐养天年,还是先生有福啊!”
钱谦益听洪承畴的话,心思微微一动:“大人的意思……朝廷……
“没有,没有,先生误会了。”洪承畴纠正道,“咳,江西那边的事情,想必先生也知道了,江宁只怕守不住了!届时,大战一起,朝廷哪来的心思追究先生?”
“哦!洪大人……钱谦益看洪承畴心情不佳,想宽慰几句,却也不知如何下口,自己一介草民,如何管起督师大人的前程来了,“贱内昨日出门,听说城中四处传扬大人的恩德……
洪承畴眼底不易察觉地一亮,口中却嘲讽道,“洪某人有什么恩的,不骂我是汉奸就烧高香了!”
“哪里!”钱谦益十分认真地说,“说是前几日满将军入城,要祸害良家女子,是老大人保全了城中无数百姓,这还不是恩德?这几日,都已经在城中传遍了。”
洪承畴老脸微微泛红,“咳,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钱歉意却似乎来了兴致,又道,“老大人莫要如此,大人的难处,不是一般人能明白的,不过人云亦云罢了!”
“诶,还是先生啊,有您这话,也不妄你我相交一场。”洪承抽颇受触动地说,“想当初,受先帝眷顾,督师辽东,世人皆道洪某人麾下兵精粮足,定能不负众望,有谁知道其中的难处?袁督师以辽人守辽土,功不可没,却也使辽兵尾大不掉难以驾驭,自袁督师以后,难有节制者!
祖大寿坐困锦州,麾下有蒙古马兵数千,守城无用且蒙古兵素有哗变之劣迹,亨九劝他将蒙古兵交其甥吴三桂,另以火器步卒充实,即可巩固城防,也可加强吴三桂的兵力,祖大寿竟不允,后来果然蒙古兵哗变。
骄兵悍将难以统驭,只能步步为营,徐尔图之,奈何陈新甲无知小儿蛊惑圣心,累番催促,终于全军覆没,否则……咳,”洪承畴做事擦擦眼角的泪花,看看外面的天色,“怎么说了这些,哦,忽然想起有几件要务需办,嗯,先生且安心修养,亨九告辞,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