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依稀从这个武将的眼睛中瞧见了一丝亮光,随即暗淡下去,道:“大人的赫赫战功,朝廷颇为重视,倚制台大人为柱石,调大人节制宣大防务,建虏内犯,又是最先想到制台大人的一支精兵啊。”
这一句本是好话,在卢象升听来却觉得刺耳,可使他知道眼前这人一来是皇上新提拔的重臣,一来粮草兵饷还要他的支持,也只是没有搭话。
陈啸龙本是想给卢象升个高帽子,让他心里痛快了,好继续说话,但话出口便察觉眼前人的反应不对,连忙住口,端了水喝,掩盖一下。
两人『138看书网』话,卢象升也不开口,两人面对面坐了约『摸』一刻钟,陈啸龙咬咬牙,道:“听闻,卢大人有袭营之意?”
“不错!”卢象升断然道。
陈啸龙又问,“今日?”
“今夜!”
陈啸龙叹口气道,“咳,卢大人失血『性』男儿,啸龙佩服,只是,制台大人应当知道,如今情势,虏兵众,我军寡,若欲破敌需用奇兵,然而,用奇则以机密为首!虏兵在关内,细作遍地,专门刺探我朝军情,卢大人兵马未动,袭营之计却已满朝皆知,难道城外虏兵会没有消息?啸龙听闻卢大人执意此计,却只能说卢大人不知兵仗啊!”
卢象升见陈啸龙绕一绕,又将话题引到目前的战事上,也收摄心神,小心起来,“噢?本镇带兵以来,转战南北,大小战阵以千百计,陈大人未曾统军,如此说,是否……此处乃大明京畿重地,厂卫耳目遍布,若建虏差细作前来,还不立时毙命?再者,陈大人初里户部,又如何知晓建虏兵势?却说建虏难破,人云亦云罢?”
“卢大人!”陈啸龙道,“下官虽未将兵,舍弟却率军征战有年,陈某耳濡目染,也多少明白一些用兵之理,建虏叩关,也曾留意其动向,请问,卢大人,建虏此番入寇,兵马多少?统帅为谁?有何意图?”
“虏兵入关十数万,以多尔衮为帅,犯边劫掠,屠戮人民!这些,本镇如何不知?”说到自己的地盘,卢象升倒是来了兴趣。
陈啸龙轻轻一笑,“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卢大人将兵多年,当明晓此理,可是……虏兵入寇兵力四万至五万,分多尔衮、岳讬两路,只在入关后才合作一股。至于其用意如何,一来劫掠人畜财货,二来诱使关宁防备空虚,夺取辽西走廊。”
“卢大人总督兵马以来,未曾广布哨探,探明敌情,却空自谋划袭营,如此不知敌我,如莽夫一般,此一过也!”
陈啸龙直起身子,“若真如卢大人所说,虏兵入寇十余万人马,试问,卢大人手下有多少精卒?不足两万疲卒,粮饷缺乏、训练不足、士气低『迷』不说,且军心不稳,与流贼或可一战,得御强虏乎?小敌固坚,必为大敌所擒!而大人执意驱犬羊而斗虎狼,陛下将京师安危交于你手,你却如此不知轻重,何堪朝廷重任?”
“这!这!”卢象升见陈啸龙如此尖刻地批评自己主战之策,愤愤而起,怒目对曰:“杨文弱勾结内官,通敌卖国,处处掣肘于我!若与我钱谷兵马,将援军合在一处,本镇定能退敌!”
“定能退敌?不然吧!”陈啸龙道,“卢大人,入援的兵马,算上关宁援军,不过五万,数量上自然相差不多,可虏兵以骑为主,冲锋陷阵则地动山摇,久疲寡技之师,可当否?而敌来去如风,卢大人,您是有良驹代步,可您手下的兵丁,难道与战马拼脚力么?”
“杨大人通晓古今历史,心知朝廷力量有限,不宜两端开战,欲行款稳住辽东,省下军饷分派关内,先剿流贼,先平内『乱』,而后攘外。行款不过缓兵之计,此乃救国唯一良方!你卢象升出镇在外,可知朝廷粮饷匮乏至何等境地?陈某上任以来,为筹粮饷,几乎夜夜难眠,如何办法,至今未能思虑周全。为着危局,圣上更是日夜忧劳。你这莽夫,却丝毫不体圣上苦心,一意要战,你倒是有必胜把握?”
“周延儒将你调离中原,出镇宣大,处处掣肘于你,你心中不满,早有怨言,如今杨阁部又不叫你与虏浪战,你道是杨大人别有私心,掣肘于你?朝廷钱谷匮乏,练兵不易,虏势正盛,难樱其锋,你却要将朝廷这点家底送入虎口!为将者,当以全局为重,卫国守边,如何一时气盛,鲁莽出击?你卢象升统兵多年,此番却处处犯忌,不以朝廷安慰为重,如此这般,将这些将士折损殆尽之后,你有何颜面北面君上?这些将士追随你南征北讨,你如此用兵,他日面对地下冤魂,我看你有何面目!”陈啸龙越说越来气,对朝廷的无能,对卢象升的匹夫之勇,以及……这所有的气氛,宣泄出来,喷到卢象升的头上。
面对陈啸龙的愤怒,卢象升也有些心惊,思索之下,似乎不无道理,正欲开口,帐门开了,杨嗣昌信步入来。一看到他,刚刚恢复的一点理智便一溜烟飞了,杨嗣昌却不明所以地帮腔:“陈大人果然干练之人!字字珠玑,针针见血,如今虏兵势大,须避其锋芒,待内『乱』平定,然后整饬军备,建虏何愁不破?如今……
卢象升不待他说完,喝道:“尔等决意议和,却不成想城下之盟乃春秋大耻?况本镇身负重任,城中口舌如锋,一开议和,必作袁崇焕第二!纵使不惧身家『性』命,而我身服重孝,不能奋身报国,移孝作忠,则忠孝两失,我有何颜面立于人世?”
“移孝作忠?你以为如今战死疆场便是尽忠?你身为重臣,一不能保边关,而不能全京师,却妄议生死。陛下托重任于你,便当竭尽心力,纵是万难,也应一力承担,固然委曲求全,义不容辞。而不能全君上之命,你便是兵丧身死,致使京师沦丧,才是遗恶千载的罪人!”陈啸龙斥道!
杨嗣昌看这话又起效果,正要开口,卢象升却先道:“本镇蒙陛下重托,自然竭尽心力,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罢,竟丢下一句送客,竟自去了。
只留下陈啸龙与杨嗣昌呆呆地站在原地。
由于关宁主力和齐振华都未抵京,对卢象升的蛮干行径,陈啸龙深感焦虑,便专程拜访杨嗣昌,并与高起潜商议如何劝住卢象升。因高起潜、杨嗣昌均与卢象升有隙,便议定由陈啸龙前去说项,若卢象升能打消浪战的心思,为着朝廷的安全,便将四五万军队,重新归到卢象升的名下,并凑些粮饷劳军。
陈啸龙前脚走,杨嗣昌坐不住,后脚跟了来,躲在帐外,以为卢象升动摇,便跳出来帮腔,结果反而坏了事,两人相视无语。
无奈之下,只得带着沮丧,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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