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港,天朝东南这个响当当的地方,虽衬着几条巷子,茶肆酒楼客栈样样不缺,典当行的“当”字也招摇地摇晃着脸皮,可终究比不得广州的气派,货物交易或搭棚席地或干脆在船上进行。
清晨齐振华带着几个孩子和两个力士下了船,上岸去打探虚实。绕着巷子走了几趟,没敢多话,只留心着一旁人家的行动,半天下来心里多少留了些底。齐振华几次也想加入进去同商贩们交流,可心里的一丝疑虑始终约束着他。只是,天『色』瞧着暗下来,虽说还有两天时间却终究有些心急了,正郁闷回去怎么打圆场不让兄弟笑话,不经意间倒迎面撞上一人。齐振华道无所谓,偏不巧对面是位白发老者,那如何担待得起?看着老人要摔到,齐振华赶忙一把拉住,却用力过猛,那老人没有向后倒,倒直楞楞压在齐振华身上,齐振华后脑勺结实地磕在地上。
老头起身掸了掸灰尘,齐振华却得一会工夫才攒了一丝力气爬起来。摇摇脑袋,今天是盯不住了,回去修养修养明天再来吧!想起眼前的这位老大爷,齐振华拱手一揖,道:“大爷,方才走神,冒犯了您,这里给你赔礼了!原谅则个!”退着身子就要离去。
“站住,老夫准尔走了么?”老头竟不依不饶起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回来,老夫有话讲。”
齐振华不情愿留下,可是他又下意识到眼前这个老头没准是个狠角儿,恐怕开罪不起,有着一会儿脑子也清醒一些了,赶忙鞠躬作揖,将能用的礼数行个遍,口中也不停地说:“老人家,小子实在不是故意的,请老人家莫要和小的一般见识,原谅则个!原谅则个!”
那老者打量了齐振华,一脸书卷气息,不见许多商人的油气,可却看他一个劲赔罪,老者终于开了口:“随我来,老夫有话问尔。”便自顾自朝边上一家酒楼走去。齐振华环顾四周,约莫这老者确实孤身一人,似乎没有援兵,略略安下颗心,紧紧随在老者后面,一只手却悄悄『摸』在衣下的一柄短刃上。
酒楼不大,区区两层规模,装饰甚是简单,栋梁墙面有不少破损,想来是有年头没有修缮了。老者带头上了二楼,一转再转到了一个偏僻的角上落座,齐振华安排手下在一旁,自己和老者对面坐了,主动招手要了酒食,又赔了几句不是。
老者看了看端上来的几个酒菜,等都上齐了,才轻轻夹起一块,又品了一口酒,道:“贵姓?”
“免贵姓齐,振华,齐振华。”他恭敬地回答,坐得也很立正。
“贵庚?”老头又问道。
齐振华心下微微不爽,略一计算,回道:“万历二十七年生人,祖上湖广人士,后迁去辽东。如今辽东给建贼夺了,便入了关,想来此地做些营生糊口。”
那老者点点头,捻了胡须,摇头晃脑的看了齐振华半晌,道,“多经营哪些货『色』啊,瞧这样子不似做粗活哪,凡来此地者,非商即盗啊。”
齐振华皱皱眉头,自己撞了人是不对,可这酒饭也请了礼数也赔了,便说要尊敬长辈,可你一个陌生人这样打听我,还一脸要死的样子,我齐振华也用不着这么低三下四吧,如果失了脸面,以后可怎么统御下属?想着,便微微换了口气,“只经营些小买卖,没什么打紧的。”
“哼哼,小买卖?尔这买卖是真小啊!”老者说着摊开一只手,里面赫然放着一根小指粗细的金条,凭着近来练就的眼力,一瞧就知成『色』不错。看着看着,齐振华觉得眼熟,顺手往自己的口袋『摸』去,顿时胸头火起,正欲发作可转念一想,不对,这老东西能把金子从自己身上『摸』走还不让自己知道,就不是凡人,而且要是个老扒手,也没必要就这样把自己叫住又把金子拿出来。说不定这里面还有什么道道,不可卤莽,齐振华喝一口茶,强压下一口恶气,道:“您老有话说便是了,不用拐弯抹角,这金子是咱们从东洋兑回来的,就是想换成银子,贩些货物过去,您有甚指教,在下洗耳恭听。”
老者把他的一举一动瞧得分明,突地呵呵一乐:“尔道老夫贪这点金子?那可就错了,老夫现在手上就有一批可以销往东洋的生丝,不知道年轻人有没有意思?”他缓缓说,手里也将那一条金子推到齐振华的面前。
齐振华将信将疑地看着这老者,意图从他面上瞧出点蛛丝马迹,无奈对方心比海深,瞧不出什么门道,老者也不回避,直直地接住齐振华探索的目光,齐振华咬一咬牙,道,“我可以先看看货么?”
“呵呵,有何不可?保证是上乘货『色』,而且要多少有多少。”老者笑『吟』『吟』地说道,“老夫姓闫,尔到苏湖打听一下,恐怕没有不知道我闫某人的。说说能要多少吧。”
“起码七百担”。齐振华想,反正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要么说透,成就成,不成拉倒,若是你真打我什么鬼主意,虽然不说自己如何能耐,在这伸手可及的距离,我就是豁出去『性』命也总能擒住你,再说我身后的两个壮汉也不是白吃的,擒下你,就是有再多手下我要从这里脱身也不是难事,大不了以后不来月港就是。
“哦?”老者道是一愣,“口气不小啊。晓得这七百担是多少银子?”
“一担一百两上下,也就七万两罢了。”齐振华无所谓道,心说不就七万两,我们的一万两金子只要兑出去,怎么不是十万两往上数,“只是不知道您是不是能有足够的货,又是何种货『色』?”
“老夫刚说了是上好的生丝,还能诳尔这小儿不成?”老者皱了眉头,旋又舒解开来,“七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看尔小小年纪,莫要信口开河戏耍老夫啊。”
齐振华闻言,嘿嘿一笑,伸手又将那一条金子推回老者面前,“闫老爷子,刚才小子也说了,咱们是来兑金子的,这银子虽说没有多少,但若您老愿意收金子的话这锭金子就当定金,若果真是上乘好货,咱们货到立刻清帐。”
老者看看,又拿起来那锭金子,掂掂分量,“好,金子就金子,可这金子也要保证都是如样的好成『色』才是。”
“您老放心,保证一样的好成『色』。”
“出多少价?”
“您老说。”
“一口价,十一两一担。”老者道。
“好,一口价,就十一两,七百担七千七百两,货到结帐。”齐振华觉得老头黑了自己一些,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再说到了日本,卖价可远远比这高,也就不在乎了。
老者哈哈一笑,“老夫想看看船。”
“先看货如何?”
“道老夫也揣着怀里到处闲逛不成,货在外地,咱们开船去取。”老者完了就离了座位,“还不带路?”
“那,您请!”
齐振华清了酒饭钱,领着闫老望码头去,上了小艇,漂到船下,上面下了绳梯,老头先上,然后他几个也上来。陈啸龙、姚世贤见齐振华驾小船回来,还带个白发“老道”,不敢打准有什么事情,谨慎地放人上来。
“这就是尔的海舶?”老头上下打量这条木船,甲板还算干净,船也不小,差不多乘得下七百担生丝,又『摸』『摸』船上的零件。
“这船是咱们兄弟三个的,这位是大哥陈啸龙,这是三弟姚世贤。”齐振华又对两个哥们说,“这是闫老。”凑到耳边轻声说,“这是咱们的老祖宗,这头单生意成不成就看这老东西的了,把眼睛放亮些。”
两人一听,明白确是货主,也上前行礼,齐振华问了去向跳到将台,抓住舵轮吆喝一声“起锚,升帆!”只听“叮叮当”一阵响,大船拉起锚,升起几面风帆,一个孩子爬上主桅去放高帆,齐振华一打舵轮,驾着船出了港口。
他自己驾船,让两个同伴去应付闫老,那老者和陈啸龙、姚世贤谈了一会,站在船舷边上感觉一下这船的『性』能,就上了将台,又观察了一会齐振华手里的舵轮,这还是头一会见如此驾船的,想开口问,又觉得会被笑话,便住了口。
船只沿着海岸向北行了一些时候,老者叫齐振华把船停下,从怀里取出一只烟火,向天空一放,一声脆响过后,从岸边一片礁石后头转出几只小船,都不大,四五只,各立了一根桅杆却没有挂帆,有人摇着撸把船靠过来。齐振华冲姚世贤打个眼『色』,姚世贤就悄悄下了甲板,把一队童子军安排在下层舷窗附近,举好火枪,一旦有变就把贼人打下,而陈啸龙和两个力士把住主帆,准备随时开船逃命,齐振华自己也『摸』了匕首,以防不测。
那老头瞧在眼里,也不点破,等船靠近了,走到舷侧,对下面的说了几句话,叫放了绳子,下面的人也不上船,只把几捆包裹扎在绳子上,拉上大船。齐振华一直没有离开船舵,看上来几捆物件,吩咐齐降龙去看看,齐降龙『操』着匕首划开外面的油布,割断捆绑的绳子,仔细辩辩,见没有什么异样,冲齐振华点个头。
齐振华将船舵交给一个童子军,自己上前去看货,在长崎也特别留意了一下这些时销的货物,向一些行家也请教过辨认的法门,瞧了一会,抬起头道,“好,好货。”冲老头一翘大拇指,回头说,“大师兄,咱们装船。”
陈啸龙带了力士开始从小船上不断拉上来一些货物,也都一一验了,四条小船只装了几十担货物,收到舱里,齐振华将船交给童子军看管,请老头进了后舱,摆上些吃喝的,同陈啸龙陪着喝了点清酒,下两口菜。
“闫老爷子,您别怪咱们如此防范,这都是兄弟们的命根子,容不得丝毫差池,还往见谅啊。”说完,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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