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被强行拖入纯镜面空间,与那妖异的“大夫人镜像”短暂而恐怖的对峙后,周绾君感觉自己仿佛被投入了永冻的冰河,从骨髓深处透出森然的寒意,再也无法感知丝毫暖意。王府这方曾经熟悉无比的天地,此刻在她眼中已彻底扭曲变形,每一处朱漆廊柱的阴影里,每一扇镂空花窗的格心后,似乎都潜伏着无数双冰冷非人的眼睛,无声地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记录着她每一次因恐惧而加速的心跳。她将自己更深地禁锢在那间日益显得逼仄的闺房内,白日里除了晨昏定省那无法推脱的、令人窒息的片刻,她几乎足不出户,整日里或是怔怔地对着窗外那方被高墙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发呆,或是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腕间一枚成色普通、却承载着过往所有温暖记忆的青玉镯子——那是父亲周明渊在她及笄礼上,亲手为她戴上的,镯身内侧还刻着一个细小的“安”字。属于“周影”的那部分冷静到近乎剥离情感的冷漠特质,在她身上如同墨迹渗入宣纸般,愈发深刻地显现出来。她变得近乎失语,眼神时常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对贴身丫鬟冬梅那带着怯意与担忧的、小心翼翼的关切与伺候,也反应得异常淡漠,仿佛灵魂已然抽离了这具日渐憔悴的躯壳,悬浮在半空之中,以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旁观着这府邸内虚伪的繁华锦绣与那其下汹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然而,这潭如同墓穴般死寂的平静,在一个电闪雷鸣、暴雨如同天河倾泻而下的深夜,被猝不及防地、猛烈地打破。
狂风咆哮着,裹挟着如同石子般坚硬的雨点,发疯似地抽打着薄薄的窗纸,发出连绵不绝、令人心悸的噼啪碎响,仿佛有无数含冤的魂灵聚集在窗外,用它们冰冷的手指疯狂地抓挠、哭嚎。烛火在不知从何处缝隙钻入的、带着湿冷腥气的穿堂风中疯狂摇曳,明灭不定,将房间内桌椅、屏风、妆奁的影子拉扯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如同无数挣脱了束缚、在光与暗的边界张牙舞爪的魑魅魍魉。周绾君拥着略显单薄的锦被,蜷缩在床榻深处,毫无睡意,只觉得那狂暴的雨声与风声,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至的催命鼓点,一声声,一下下,沉重地敲击在她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让她心慌意乱,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子时刚过,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风雨肆虐的喧嚣之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风雨狂乱的节奏截然不同的叩击声,如同幽冥地府传来的信号,异常清晰地、穿透重重雨幕,钻入了她的耳中。不是来自房门的方向,而是……她闺房内那扇面向着幽深后院、平日里为了避嫌几乎从不开启的支摘窗!
周绾君浑身猛地一僵,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让她头皮阵阵发麻。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胸腔的起伏都停滞了,指尖死死攥紧了身下冰凉滑腻的丝绸被面,目光如同被钉住一般,死死盯向那扇在狂风暴雨中不住微微震颤、仿佛随时会被外力撞开的支摘窗。
那叩击声再次响起,依旧是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勾魂摄魄的稳定韵律,清晰地敲击在窗棂上,也如同直接敲在了她的心坎上,让她心脏狂跳不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终究会来。她深吸一口带着浓重湿冷潮气与泥土腥味的空气,赤着冰冷双足,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榻,如同猫儿般踮脚走到窗边。指尖微颤,在冰冷的窗棂上停留了片刻,终究是把心一横,猛地用力,拔开了那小小的、已经有些锈蚀的木质插销。
窗户几乎是立刻被一股外力从外面推开一道狭窄的缝隙,更加冰冷刺骨的风雨瞬间如同找到了宣泄口般猛灌而入,吹得桌上那盏孤灯的火苗疯狂摇曳挣扎,投射出的光影乱舞,几乎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一道被湿透的黑色油布雨披包裹得严严实实、几乎与窗外墨色融为一体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巧与迅捷,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动作干净利落,带进一股浓重的、带着河底淤泥与腐烂水草气息的土腥味与凛冽的水汽。
来人甫一落地,便迅速反手将窗户严丝合缝地关紧,隔绝了外面依旧咆哮的风雨声。室内重归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雨水顺着他油布雨披下摆滴落在地板上的“嗒…嗒…”声,清晰可闻。他这才抬手,掀开了紧紧包裹着头脸的兜帽,露出一张年轻却莫名写满了疲惫与历经风霜痕迹的脸庞。他的五官算不上顶顶英俊,却轮廓分明,线条硬朗,一双眼睛在昏暗跳跃的烛光下,亮得惊人,如同两颗被精心淬炼过的黑曜石,深邃、冷静,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带着一种与他年轻外表极不相符的沧桑感与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意味。他身上的油布雨披还在不断往下滴着水,在脚下昂贵的地毯上,迅速汇聚成了一小滩颜色深暗的污渍。
“深夜冒昧打扰,实非得已,周姑娘。”年轻男子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因长途跋涉或长期缺乏睡眠而产生的沙哑。他没有丝毫寻常访客该有的寒暄与客套,直接自报家门,语气干脆利落:“在下顾青瓷,姑苏人士,表面身份,是一名经营古玩瓷器、特别是青瓷的行商。今夜藉由拜会王老爷,洽谈一批前朝官窑瓷器生意之机,暂住府上东厢客房。”他说话间,那双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器,迅速而仔细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阴暗角落,掠过每一件家具的摆设,最后如同锁定猎物般,精准地定格在周绾君那张苍白毫无血色、写满警惕与惊疑的脸上。
周绾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被困的野兽,她强自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却因极度的紧张而微微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顾…顾公子?你我素不相识,毫无瓜葛,深夜擅闯女子闺房,于礼不合,是何道理?若再不离去,休怪…休怪我不顾颜面,便要唤人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作势欲向房门方向移动,摆出寻求外援的姿态。
顾青瓷却依旧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如松,纹丝不动,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带着几分嘲弄意味的弧度。“周姑娘不必如此,更不必虚张声势。你我都心知肚明,此刻这深似海的王府之内,你能‘唤’来之人,未必是友,或许……正是催命之符。”他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更加锐利,如同实质的刀锋,仿佛要一层层剥开她的皮囊,直视其灵魂最深处隐藏的所有秘密,“况且,一个能引动刘府‘镜魇之心’激烈反噬,造成镜像空间局部震荡,且自身身负独特‘心镜’之力,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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