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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碓舟巧替千钧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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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濠州城,薄雾尚未散尽,辎重营内已然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空气中弥漫着新磨麦粉的清香与牲畜特有的气息,人来车往,吆喝声、车轮碾过地面的辘辘声交织成一曲忙碌的晨歌。

    陈慕之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正与几位管库围着一张粗糙的木桌,核对新一批“慕之行军面”的原料入库单据,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微蹙。几个库吏正在紧张地摆弄着算筹,指尖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间快速移动。

    就在这时,一名头戴红巾的帅府亲兵快步走来,对着陈慕之和刚踱步过来的孙义抱拳道:“孙总管,陈副总管,马姑娘有请,请二位即刻前往帅府议事,事关紧急军需。”

    孙义那略显焦黄的脸上立刻堆起职业化的笑容,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阴霾,他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应道:“有劳小哥通传,我等这就过去。”

    说罢,他侧头瞥了一眼身旁神色平静如常的陈慕之,心中那股因白福倒台、权力被分,以及陈慕之近来风头日盛而积郁的闷气,又不自觉地翻腾了一下。这小子,如今是越发得意了,连帅府召见都有了他的份,再这么下去,自己这总管的位置,怕是迟早要形同虚设。

    陈慕之倒没多想孙义那点弯弯绕绕,只以为是“行军面”的配给计划有了新调整,或是日常补给出了什么纰漏。

    他将手中单据交给身旁的管库,与孙义一前一后,穿过已然开始喧嚣、弥漫着早点炊烟与马粪混合气味的街道,来到了那戒备愈发森严的元帅府。

    亲兵将两人带到偏厅门口,被站在门外的丫鬟伸手拦住。

    这时,厅内隐约传来低低的、带着困惑与执拗的诵读声,是马秀英那清越的嗓音:“……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陈慕之耳朵一动,这题目……不是著名的“孙子定理”(中国剩余定理)的经典例题吗?他前世理工科的底子还在,这种题目几乎是刻在DNA里的条件反射。他正神游天外,想着这元末乱世,竟还有人有闲心研究这个,却听里面马秀英似乎正在纸上演算,半晌,轻轻“咦”了一声,显然是卡住了。

    鬼使神差地,或许是出于一种学术上的“洁癖”,见不得简单问题被复杂化,陈慕之几乎是下意识地,隔着门帘,用不高但清晰的声音脱口而出:“二十三。”

    厅内的演算声戛然而止。

    片刻的沉寂后,是马秀英带着几分讶异和不确定的声音响起:“……外面是孙总管和陈副总管吗?春香,请他们进来吧。”

    两人跟着丫鬟春香走入厅中。

    只见马秀英正坐在靠窗的书案后,春日晨光透过窗棂,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案上铺着几张草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演算数字与涂抹的痕迹。

    她抬起头,先是对孙义微微颔首,目光随即落到陈慕之身上,那双酷似姜月的明澈眼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未曾褪去的惊异:“方才……是陈副总管说的‘二十三’?”

    陈慕之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实在有些孟浪,连忙躬身抱拳,语气带着歉意:“是在下失礼,扰了马姑娘思绪。偶闻算题,心有所感,信口胡言,唐突之处,还请马姑娘海涵。”

    马秀英却拿起一张写得最满的草纸,对照着上面略显凌乱的算式,又凝神心算片刻,眼中的讶色迅速转为惊异,甚至带上了一丝钦佩:“不,陈副总管并未胡言。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答案确是二十三无疑。我演算良久,方才理清头绪,陈副总管竟能……顷刻间心算得出?”

    她自幼聪慧,协助郭子兴处理文书账目,于数算一道颇为自负,寻常账房先生都未必及她。

    此刻见陈慕之不假思索、一口道破她苦算未得的答案,心中震动着实不小。这个最初被她打上“登徒子”标签的年轻人,莫非真如叶先生和义父后来偶尔提及那般,腹中确有非同一般的才学?

    孙义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三三五五七七,他只觉得这些数字绕得人头昏,只关心叫他们来所为何事,便笑着上前一步,岔开话题:“马姑娘天资聪颖,精于数算,实在令人佩服。不知今日召我等前来,有何紧要吩咐?可是军需方面有何变故?”

    马秀英这才从算题的震惊中彻底回过神来,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干练,只是看向陈慕之的目光里,那层坚冰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今日请二位总管前来,确是为了一件关乎我军下一步行动的紧要之事。二位皆知,叶军师筹划已久的主动出击、袭扰元军后方之策已定,不日便将派遣数支精锐,执行长途奔袭任务。此举关乎我军能否打破当前被围困的僵局,至关重要,可谓孤注一掷。”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陈慕之和孙义,语气加重:“而此番行动,所需‘慕之行军面’数量极大,要求一个月之内,备足六千人的军粮,然仓中所存面粉相差尚远,据工匠营磨坊昨日呈报,即便所有石磨日夜不停,人力畜力轮班上阵,现有面粉产出,亦远远跟不上需求。缺口……近乎一半。”

    “此事已在昨日紧急军议上提出,诸位将领皆束手无策,郭元帅为此大发雷霆。叶军师当时建言,或可请陈副总管一同参详,或有机巧之法可解此困。故而郭元帅吩咐下来,着我会同辎重营,务必在三日内,找到确保面粉供应的解决之道。不知二位,可有良策以解燃眉之急?”她将“三日”和“燃眉之急”咬得格外清晰,压力瞬间给到了两人。

    孙义一听,眉头立刻锁成了疙瘩,苦着脸,双手一摊,开始大倒苦水:“马姑娘,此事……难,难如上青天啊!城内磨坊就那些石磨,能用的牲口早已征调殆尽,人力更是捉襟见肘,许多壮丁都补充到城防去了。这……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别说这‘炊’的速度它还快不起来啊!”

    “除非……除非能立刻变出几座新磨坊,或者从天而降几百头健驴壮骡,再征调数百民夫,可这仓促之间,谈何容易?元军围城,物资进不来,人也出不去……”

    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充分表明了困难,又把皮球巧妙地踢了出去,潜台词昭然若揭:我老孙没办法,陈慕之你小子不是能耐大吗?你来,看你有什么神通。

    陈慕之没有立刻接话,他沉吟着。面粉产能瓶颈,这确实是大规模制造“行军面”必然遇到的问题。只听汇报,终究是隔靴搔痒,难以触及核心。

    “马姑娘,孙总管,”他抬起头,目光沉静,“空谈无益,纸上谈兵终觉浅。不如我们亲往磨坊一看究竟?或许现场勘察,能发现问题的关键,找到些提升产量的办法。”

    马秀英眼眸一亮,立刻赞同:“正合我意。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过去。”她行事干脆,当即起身。

    一行人于是离开帅府,径直前往位于城西河畔的工匠营磨坊区。还未走近,便已听到哗哗的水声、石磨转动的隆隆声、牲口的嘶鸣以及民夫们协调用力的号子声。

    走近一看,景象颇为“原始”而繁忙。只见河边空地上,数十盘大小不一的石磨排开,有瘦骨嶙峋的驴马蒙着眼,拉着磨盘周而复始地转圈;更有数十名赤着上身、汗流浃背的壮硕民夫,喊着号子,合力推动着巨大的磨杆,肌肉贲张,每一步都显得沉重无比。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河边依托水力建起的几座大型装置。其中一座巨大的立式水轮在河水的冲击下缓缓转动,通过复杂的连杆和凸轴,同时驱动着好几个沉重的石杵,在石臼中起起落落,发出沉闷有力的“咚、咚”声,这是“连机水碓”,主要用于舂米脱壳。

    旁边还有一座结构类似、但传动更为复杂的水轮,本该驱动着几盘石磨(连机水磨),此刻却静静地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与旁边水碓的忙碌形成鲜明对比。

    陈慕之看得暗自点头,这元末的工匠智慧不容小觑,竟已能如此大规模、高效率地利用水力,其机械设计已然相当精巧。

    此时,几名工匠正围着那停转水轮的基座和传动结构忙碌着,敲敲打打,争论不休。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皮肤黝黑发亮、手臂肌肉虬结的粗壮汉子,眉头拧成了死结,正对着一个断裂的木制齿轮发脾气。

    马秀英指着那停转的连机水磨,带着惋惜的语气对陈慕之二人解释道:“这便是连机水磨,若能全力运转,效率远超畜力和人力,日夜不停,一盘水磨可抵二三十壮劳。本是解决面粉产量的关键倚仗。”

    “只是……唉!”她叹了口气,指向湍急的河水,“它受制于天时。枯水季节,水流绵软无力,带动不了这庞然大物;如今春夏之交,本应是水量丰沛、动力充足的好时节,奈何前几日上游一场急雨,河水暴涨,水流过于湍急凶猛,竟将水车的部分轮叶和关键的传动木件冲损、扭断了。”

    “这位方大匠正带人日夜抢修,但据他估计,至少还需停工两三日才能修复如初。而且即便修好,若水位再有大变,或再来场暴雨,难保不会再次损坏。这面粉的供应,实在是……卡在了这喉咙上!”她的话语中透露出深深的无力感。

    那被称作方大匠的工匠头领,名叫方怀舟,是工匠营里有名的技术大拿,家传几代的木工巧匠,素来对自己的手艺极为自负,等闲人难入他眼。

    他见马秀英亲自前来,心知是为水磨之事,连忙放下工具,胡乱用汗巾擦了把脸,过来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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