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能接通。交通更是隔绝,除了运送物资的定期车辆,几乎与世隔绝。
但南乔没有时间抱怨或退缩。作为带队的工长,他不仅要完成自己那份繁重的体力活——在冻土上开挖基础、搬运沉重的建材,还要协调其他几个工人,处理各种突发问题,应对恶劣天气对工期的影响。他把自己逼成了最严苛的人,对工程进度和质量的要求近乎偏执,因为他知道,这不仅关乎责任,更关乎他能否拿到那笔至关重要的项目奖金。
他成了工地上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人。白天,他在寒风中挥汗如雨,指挥调度;晚上,他在昏暗的灯光下核对进度,规划次日工作。手指生了冻疮,裂开渗血,随便缠上胶布继续干活。胃病因为饮食不规律而加重,疼痛袭来时,他就着冰水吞两片随身带的廉价药片压下去。身体的极度劳累,某种程度上麻痹了他对远方家庭的思念和焦虑。只有深夜,万籁俱寂,听着山风呼啸掠过工棚,那种刻骨的牵挂才会汹涌袭来,让他辗转难眠。他担心母亲的疼痛是否加剧,担心苏予锦独自应对突发状况的无助,担心那每月三百元是否又准时到来,像个冰冷的嘲讽。
与家里的联系,变得极其珍贵和困难。通常每隔十天半个月,当运送补给的车上来时,他才能借司机的卫星电话,匆匆给苏予锦报个平安。通话时间以秒计,信号嘈杂,彼此的声音都断断续续。他只能反复喊着:“家里好吗?妈好吗?钱够吗?” 苏予锦的回答总是简短:“都好。够。你自己注意。” 然后通话往往就在一阵刺耳的忙音中中断。他握着失去信号的电话,站在荒凉的山脊上,望着家的方向,只看到重重叠叠、望不到尽头的灰黑色山峦。
他把所有的精力、思念、以及对改变境遇的渺茫希望,都浇筑进了脚下冰冷的水泥基座里。遥远家乡那间充满药味的老屋,病榻上日渐枯萎的母亲,沉默操劳、容憔悴悴的妻子,成了支撑他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苦寒之地坚持下去的唯一念想。他不知道这四五个月的漫长分离和艰辛付出,最终能否换来家庭命运一丝微小的转机,他只知道,除此之外,他已无路可走。
相隔千里两人的交流被压缩到极致,只剩下必要的信息传递。“妈今天吃了半碗饭,药喝了。”“水费单来了。”“明天我去城东那个工地,你自己好好照顾妈。” 对话简洁、干涩,没有任何情绪的铺陈。巨大的经济压力、看不到尽头的护理重担、以及被至亲轻慢算计的寒心,像厚厚的冰层,冻住了所有的温情。他们更像是并肩应对一场持久战的、疲惫不堪的战友,而非夫妻。
母亲的状态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她坐在窗前晒太阳,眼神空洞地望着外面,会忽然对正在拖地的苏予锦说一句:“小苏,歇会儿。” 声音含糊,却让苏予锦的动作一顿,鼻腔猛地酸涩。坏的时候,疼痛袭来,即使贴着止痛贴,她也会在床上辗转**,无意识地喊着“疼啊……难受……”,那声音像钝刀子,切割着房间里另外两个人的心。偶尔,在痛苦的混沌中,她会喊出“玉”或“芳”的名字。每当此时,南乔就会别过脸,用力攥紧拳头,指节发白。苏予锦则垂下眼帘,仿佛没有听见,只是更仔细地检查母亲身上的止痛贴是否平整。
南芳和南玉果然“信守承诺”,不常露面。南芳偶尔会打电话来,背景音里是孩子的吵闹或电视的喧哗,她问:“小乔,妈最近还好吧?哎,家里一堆事,孩子又不听话,等忙过这阵我一定去看妈。” 南玉则连电话都极少,只在每月转账时,用那300刷一下微弱的存在感。她们似乎都默契地接受了母亲“生活还能自理”的设定,并将这作为自己可以“适度”远离的合理理由。
这个家,在微妙的、脆弱的平衡中维持着。南乔用透支体力换来的钞票,支撑着母亲的药罐和家里的米缸。苏予锦用耗尽心神的方式,维持着病榻前最基本的体面和清洁。那每月三百元的转账,像钉在墙上的刻度,冷冷地标记着亲情可以廉价到何种地步。母亲在一天天衰败,虽然缓慢,却无可挽回。而南乔和苏予锦,在这日复一日的消耗中,彼此之间那点仅存的温暖与支撑,也正被疲惫和沉默一点点蚕食。他们都知道终点在那里,却不知道这场酷刑般的跋涉,何时才是尽头。窗外的四季更迭仿佛与他们无关,屋里只有一种颜色,那是被药汁浸透的、苦涩的灰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