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朱由检话音落下,殿内刚刚因为勋贵之事而泛起的些许涟漪,瞬间平复。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身形瘦削,面色沉静的官员。
兵部左侍郎,霍维华。
一个给先帝进献“仙露”的佞臣。
一个近些日子来,在骤雨般的弹章之下,如同过街老鼠一般的人物。
霍维华站起身来,先对着御座上的皇帝,深深一揖。
“臣,兵部左侍郎霍维华,所奏有四事。”
此言一出,朱由检不由得眉毛一扬。
他交给兵部明面上的差事,只有京营整顿这一件,怎么冒出来四件事?
霍维华对皇帝的讶异仿佛早有预料,他顿了顿,继续用他那不疾不徐的语调说道:
“其一,乃是京营整顿之事。”
“自九月十八日,臣上《题请京营整顿疏》以来,得赖东厂钦差太监王体乾鼎力协助,此份经世公文,反复修订,至今已更迭六版,方才最终定稿。”
“其中所涉贪腐、殆政、演练、兵额、武备、将官考评诸事,无所不有,无所不包。”
“臣敢言,此疏稿乃是国朝历次清理京营之中,最为详尽、最为彻底的一份公文。”
话音刚落,勋贵那一片立时起了些许骚动。
英国公张维贤和定国公徐允祯还略微镇静,但他们身后的保定侯梁世勋,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一道道或同情、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地落在了梁世勋的身上。
——哪怕梁世勋只领了京营一年出头,但这些过往旧政的责任,可想而知很多都会扣在他的身上。
这位侯爷只觉得如坐针毡,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朱由检轻轻咳嗽了一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
“事涉各人,不必担忧。朕那句话已经反复说过,前尘尽弃,只看今朝。”
他的目光扫过勋贵众人。
“各位都是与国同休的柱石,执掌京营多年,其中利弊,想必了然于胸。”
“诸位好好去写这份整顿奏疏,届时与兵部这份公文相互参照印证,定能拿出一个万全之策,朕也才好定下最终的京营人选。”
“朕相信,只要用心去写,你们不会比兵部这份经世公文差到哪去的。”
——但要是不用心呢?
要是写出来的东西,和兵部那份详尽的公文比起来,错漏百出,敷衍了事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皇帝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连秘书处那几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都听懂了皇帝的言外之意,梁世勋更是坐立不安,几乎要站起身来。
朱由检微微点头,示意霍维华继续。
霍维华再次一拱手,声音依旧平稳。
“其二,乃是九边兵饷额度清算之事。”
“法久则弊生,事久则情移。九边兵饷之额,历年因事增减,早已失其旧貌。各镇兵饷,哪怕不计虚报冒领,其中名额也多有不齐。”
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题本,朗声念道:
“自万历元年至天启七年,各边京运之饷,有一二年一增,有三五年一增;有一镇历经五六次增额,数目超原额数倍者;亦有递减递增,然所减不及所增者。”
“更有甚者,军士月粮五斗,盐菜银竟有滥及三两者!”
“何其俭于食粟,而奢于食盐菜若此!其中定有可以清汰之处。”
“然而天下官将,乐见增而不乐见减,军卒战殁、士卒逃逸,皆隐匿不报,一时加赏又辙为定例,遂成积弊。”
“积弊日久,上下其手之空间,何其大也!”
“故臣请奏,会同户部,校检天下兵员饷额,厘清源头,重定册书。如此,不动九边兵员,似为缓也;清点兵册,仍为备也。”
朱由检心中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幺蛾子。
从账册入手,清理定额,这是一个手段看似缓和,却能直击要害的法子。
不掀起大的波澜,却能为将来的大动作打下坚实的基础。
“准。”
朱由检干脆利落地说道。
他略一思索,转头看向户部尚书郭允厚。
“郭卿,你先前所言的九边民运银一事,也一并纳入此事中来。”
“你要与霍卿一起,把国朝这九边兵饷的账,彻底算清楚!”
“究竟历年增减为何,最终定制为何,这其中又有多少需京运,多少需民运。”
“至于你先前所言的会计人手,如今账册已入京,你便去找吏部尚书杨景辰,考选精于数算之人。”
“朕给你个准话,所需人手名额,上不封顶!你大可为北直隶新政,提前招募人手。”
一直沉默的户部尚书郭允厚,此刻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今日这会,从下午开到将近黄昏,总算轮到他户部了。
他连忙站起身,一揖到底:“臣,遵旨!”
霍维华静静地等郭允厚坐下,方才继续开口,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激昂。
“其三,乃是队官选调入京之事。”
“陛下设立勇卫营,选召九边悍将,以月考定优劣,从队官开始选任官将。”
“臣初时愚钝,不明圣意,只以为无头之蛇,如何能练飞熊之军。”
“然今日听闻陛下‘白鸦黑鸦’之论,臣方才如梦初醒,豁然开朗!”
“勇卫营之军,正是白鸦之军是也。”
此言一出,殿中不少大臣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霍大人,你这马屁……是不是太明显了?
你这明显是根据陛下刚说的话,现改的奏报吧?
可霍维华却仿佛浑然不觉,继续朗声道:
“臣请奏,请定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