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宗道躬身而立,等待着这位年轻帝王的最后一个指令。
他记得清楚明白,今日礼部需办三事。
前两桩,一桩是定天下民心,另一桩是重立国朝之信。
那这第三件事,又将是什么?
果然,御座之上的朱由检,在短暂的停顿后,淡淡开了口。
“其三……”
“……仍是人心之事。”
朱由检的目光缓缓扫过群臣。
“我大明国朝如今内外交困,百弊丛生。”
“但难道是今天方才如此的吗?”
“过往之中,难道就没有出现过,力挽狂澜的救时宰相吗?”
只一瞬间,殿中各人全都意识到了皇帝所谈之人。
但……张居正不是已在天启二年准复原职,准予祭葬了吗?
这是要恢复其人谥号吗?
英国公张惟贤猛然抬起头,惊疑不定。
诸位大臣纷纷对视,不约而同放低了呼吸。
朱由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有的,张居正就是此般人物。”
“一条鞭法,综核名实,整顿吏治,澄清寰宇。”
“是时,海内殷阜,纪纲法度莫不修明。”
然而,朱由检的话锋陡然一转,变得无比锐利。
“然其下场呢?”
“谋国不谋身,一遭身死,阖家被抄。”
“长子不堪刑罚,自缢而亡;次子充军发配,远戍烟瘴之地;三子投井未死,削籍为民!”
“一时救时宰相,到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从殿中所有文臣的头顶浇下。
那些方才还在为追赏旧功而心中激荡的官员,此刻只觉得心中微冷。
朱由检的目光如刀,扫过黄立极,扫过所有文官的脸。
“如今,朕欲起新政,国家更是渴求贤才。”
“朕孜孜所求之贤相,张居正是也。”
“但这世间贤才,在读到张江陵旧事时,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丝恐慌吗?”
“在座诸臣,为国办事,心中又难道没有一丝顾虑吗?”
“赏罚不明,则忠奸不辨;功罪不分,则人心思退!”
“江陵之事在前,纵使朕今日剖心以示,诸卿又如何能全然信服?”
黄立极嘴唇翕动,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想要说些什么,或许是想为先帝辩解,或许是想表达自己的忠心。
又或许……只是想稍稍宽慰人心。
但朱由检只是轻轻一摆手,示意他坐下。
皇帝的视线,又转向了另一侧的勋贵武将。
“那么,过往难道没有为国浴血的救时将军吗?”
殿中的气氛再次一变,勋贵武官们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
朱由检感叹一声。
“有的,戚少保便是此般人物。”
“罢诸弊,练精兵,先平倭寇于东南,再压北虏于蓟镇,坐边十四载,边关俨然无事。”
“然其下场呢?”
朱由检说到此处,居然也忍不住代入了后世的感情。
竟然一时脱离了皇帝的身份,而语带悲凉:
“一遭贬谪,罢官归乡,贫病交加,困顿一生,到头来竟至妻离子散!”
“如此功臣,尚不能封妻荫子,保全富贵。”
“如今九边各镇总兵、参将,谁又会想着用心办事,谁又会真的指望那所谓的国公之赏?!”
“黄运泰所言世镇辽东之赏,真真是……”
朱由检闭上了嘴,将那句更刻薄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眼神中的失望与愤怒,却毫不掩饰。
他缓缓站起身,环视着殿中神情各异的文武百官,一字一顿地问道。
“诸卿,这天下事,如何能够如此!”
“为众人抱薪者,又如何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此言一出,群臣骚然,年纪大的臣子,有数人眼中居然已是暗含热泪。
如果说前述赏格不兑之事,还能说一句是神宗皇帝赏罚不明。
那张居正、戚少保二事,简直就是隐晦地对着神宗皇帝在骂了。
但如此不孝之事,如此刻薄之语。
殿中群臣,哪怕是与国同休的勋贵、哪怕是拿了魏征牌匾的李国普,也无一人出列谏言相争。
人心之中,都有一杆秤。
哪怕是贪腐成性的严嵩,也会叹一句海瑞之清廉。
哪怕是屈膝侍奴之人,也会在文天祥的耀眼光芒下自惭形秽。
哪怕是豺狼虎豹之东厂,也要将岳飞供奉其上。
有些事情,纵使不说,人心之中自有公道,青史悠悠自有评说。
遮着不说,只是糊弄无知愚夫罢了,聪明人心中自有千般思量,自有万般计较。
而这千般万般的思量计较,到了最后,不过就是保存自身、随波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