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雾痕,很快又被温度抹平。
艾萨克画完,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路易斯。
那眼神里没有害怕,也没有小心翼翼的讨好,只有一点纯粹的期待,像是在等一个评价:“我画得还行吗?”
路易斯没有训斥他们“别弄脏”,也没有摆出长辈的严厉。
他随手接过希芙递来的幼女,将两岁的小姑娘单手抱在怀里,自己走到玻璃前。
孩子刚刚的雾气还没完全散,他抬手取出手帕,先轻轻擦掉了沾在艾萨克鼻尖上的一点水汽,又顺着动作把玻璃上的手印一并擦掉。
动作很随意,像顺手收拾自家桌子一样。
“别挤着看,小心撞到头。”他只是这么提醒了一句。
艾萨克吐了吐舌头,乖乖往后退半步。
短暂插曲过后,众人接着参观内厅时,麦克终于逮到机会,拉着众人去了主卧前的洗漱室。
“大人,这里还有一处小巧思。”他忍不住开口,又看了看路易斯的脸色。
路易斯失笑,伸手揉了揉额角:“今天不是工匠大会。简单说两句就好。”
麦克这才放松一点,走到那扇暗色木门旁,推开。
里面是宽敞的洗漱间,墙面用了浅色石板,地面依旧是暖的。
他走到墙角,握住那只造型精致的黄铜把手,轻轻一拧。
“嗡——”
伴随着极轻微的震动,一股冒着热气的清水从龙头里喷涌而出,落在石盆里,溅起一圈细小的水花。
蒸汽在室内缓缓升腾开来,带着令人放松的暖意。
“利用地下的地热换层加热地下水,再通过压力阀泵上来。”麦克控制着自己别讲得太兴奋,“大人,全天二十四小时,随开随有。”
艾琳娜走上前,将手伸进水流里。
水温恰到好处,不烫不凉,像刚晒过一整天的石板,在北境这几乎是一种奢侈。
她忍不住想起霜戟城的老城堡。
哪怕翻修过,每逢这个季节,墙角总会起一圈霉斑,清洗用水要仆人一桶一桶提上来,方才端到手里,还没捂热,就已经凉透。
而现在轻轻一拧,一整座城的地下都在为这一缕水流运转。
接着一行人顺着旋梯一路向上,来到主堡最高层。
侍女们早已等在门口,房内点着柔和的灯光,长桌上摆着刚出炉的点心与温热的浆果茶。
空气里带着淡淡的甜味,让人一进门就把一天的疲惫卸下大半。
奥尔瑟斯已经困得直揉眼睛,被希芙抱在怀里,艾米丽坐在软榻上,随手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倒是真有些饿了的样子。
路易斯将怀里的小女儿放到软垫上,让侍女照看,又给众人各自递了热茶。
孩子们围着点心盘叽叽喳喳,一副久违放松的模样。
只有艾萨克没加入热闹。
他站在那面巨大的玻璃窗前,双手背在身后,望着脚下灯火交错的街道和不断驶动的马车车队,小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丝属于上位者的优越感。
路易斯走过来,站在他身后:“艾萨克。”
“嗯?”
“你觉得这面墙怎么样?”
艾萨克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碰了碰玻璃,又立刻收回:“它很硬,很透明,也……应该很贵。”
路易斯笑了一声:“很多领主喜欢把自己关在厚厚的石墙里。那样安全,看不见外面,也听不见。”
他伸手点了点脚边的地毯,又指向玻璃外那一片灯火。
“石墙能挡住刺客,也能挡住饥饿的人。里面的人看不见外头的冷,外头的人看不见里面的人在吃什么。”
艾萨克若有所思地皱着眉:“我们要不一样?”
路易斯低头,对上他的视线:“你要学会做这块玻璃。”
艾萨克愣住了:“做……玻璃?”
“对。”
路易斯用指节轻敲了一下玻璃:“既要够硬,挡得住外头的寒冷和恶意。又要够透明,让下面每一个人的日子,都能随时映到你的眼睛里。”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却有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看不见众生的领主,最后都会被众生推翻。你要记住今天的话。”
艾萨克抬头看着他,重重点头:“我记住了。”
艾琳娜看着这一幕,心头微微一震。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路易斯教艾萨克东西,她明白路易斯在教未来的领主,如何守住一座城,守住一群人。
“当年公爵死去的时候,我以为埃德蒙做错了,将权力交给这位少年,自己觉得他总有一天会露出真正的面目。
可六年过去,他重建霜戟城,没有把艾萨克当傀儡,而是当成真正的家人,像兄长一样教他做人、做领主。”
她端起茶杯,指尖的力道悄然放松。
窗外风雪在城墙外翻滚,阴云压着天际,屋内却暖得像另一个世界,茶香缭绕,孩子们的笑声还在角落回荡。
“外头的贵族叫他凛冬暴君。”她在心里轻声说,“那是因为他们没资格坐在温暖的太阳身边。”
“他是个好的领主,一个可靠的丈夫……”她顿了顿,嘴角轻轻上扬,“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他是艾萨克最好的姐夫,也是我最好的女婿。”
艾琳娜终于露出一个完全放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