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他抓起一把引火的旧报纸,塞到椅子下面,又用火钳夹起一块烧得通红的煤块,狠狠按在椅面上!
嗤——!一股刺鼻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伴随着一股淡淡的、诡异的青烟。然而,那跳跃的火苗一碰到橡木,就像遇到了克星,瞬间熄灭!那块通红的煤块按在椅子上,除了在木头表面留下一个焦黑的印子,冒出一缕青烟,竟连一点火星都无法引燃!那椅子,仿佛是用万年玄冰雕成的,火焰根本无法在上面停留!
桌椅沉默地矗立着,在摇曳的煤炉火光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像两个无声狞笑的恶魔。老黄所有的攻击,在它们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无力。它们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渺小和徒劳。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老黄。他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眼泪混着鼻涕和嘴角渗出的血沫,不受控制地往下流。他看着那把椅子,那把他曾以为能带来安稳的椅子,此刻像一张通往地狱的冰冷王座。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神空洞,像个被抽走灵魂的木偶。他一步一步,挪到椅子前,然后,带着一种认命般的、令人心碎的疲惫,无力地坐了上去。
这一次,感觉无比清晰!冰冷的木头,像无数只从地狱伸出的、冰冷僵硬的手,瞬间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后背!彻骨的寒气,不再是渗透,而是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顺着皮肤毛孔、顺着血管,疯狂地钻进他的身体!血液似乎瞬间冻结,骨头缝里都发出咯吱咯吱的**,那是被极寒冻裂的声音!他想站起来,想逃离这冰冷的刑具,但身体却像被无数根冰冷的铁钉牢牢地钉在了椅子上,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有眼球还能惊恐地转动。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前方的橡木桌面!就在他刚才砸桌子的位置,几道清晰的、带着淡淡血色的手印,如同被无形的刻刀,缓缓地、一点点地浮现在光滑的桌面上!那是他虎口崩裂时留下的血手印!
紧接着,在那几道血手印的旁边,一张脸的轮廓,如同水中的倒影,开始缓缓地、清晰地浮现出来!先是模糊的轮廓,然后眉眼、鼻子、嘴巴……越来越清晰!那是他自己的脸!但那张脸却扭曲得如同地狱的恶鬼!眼睛瞪得极大,眼球几乎要爆裂出来,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痛苦!嘴巴大张着,形成一个无声的、绝望的尖叫形状!整张脸孔因为极度的痛苦而完全变形、狰狞!
“不……不要……”老黄想喊,想发出最后的悲鸣。但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漏气声,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意识,像被投入冰海的烛火,迅速地、不可逆转地模糊、熄灭。身体的感觉在消失,变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僵硬。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皮肉,自己的骨骼,正在被一种冰冷的、木质的物质同化、取代。他正在变成这桌椅的一部分!变成这冰冷容器的一部分!
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最后地扫过桌角——那张轻飘飘的、发黄的收据,静静地躺在那里。上面用劣质墨水书写的“归途”两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蠕动,仿佛正渗出黏稠的、暗红色的血液……
五天。整整五天,筒子楼三楼的楼道里,那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越来越浓烈。起初像是死老鼠,后来变成了某种肉类在高温下腐败的甜腻腥气,最后,变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木头霉烂和肉体高度腐败的恐怖恶臭。这气味顽强地穿透了门缝,弥漫在狭窄的楼道里,像一只腐烂的巨手,扼住了每一个经过三楼住户的喉咙。
“老黄!老黄!开门啊!你屋里什么味儿啊?!”张老太捂着鼻子,用拐杖用力敲打着老黄家的房门,声音因为恐惧而发颤。里面死寂一片,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股令人窒息的恶臭,如同实质般从门缝里不断涌出。
“报警!快报警!”邻居们聚集在楼道里,脸色发白,议论纷纷,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个人的心。
警察的到来,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短暂地打破了筒子楼的压抑。当那扇被恶臭浸透的房门被强行撞开时,一股更加浓烈、几乎令人窒息的腐败气息如同实质的浪潮般涌出,熏得门口的警察和围观邻居都下意识地掩鼻后退。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刺破屋内的昏暗,扫过狭窄的空间。
屋里空得瘆人。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打斗的狼藉,甚至没有一丝活人生活过的烟火气。只有那套从“归途”带回来的橡木方桌和两把椅子,如同某种诡异的祭坛核心,被精心地、一丝不苟地摆放在屋子中央那片小小的空地上。它们被擦拭得锃亮,木纹在昏暗中流淌着幽暗的光泽,纤尘不染,干净得与周围积满灰尘的简陋家具、剥落的墙皮形成刺眼的对比。这种异乎寻常的洁净,在这种弥漫着恶臭的环境里,非但没有带来一丝清爽,反而透着一种令人头皮发炸的邪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极力抹去所有不该存在的痕迹,只留下它想展示的部分。
桌面上,孤零零地摆放着两样东西,如同静待揭晓的谜底。一张边缘微微卷曲、字迹模糊不清的收据,墨迹晕染得像是被水汽反复浸染,又像是某种暗沉的污渍。旁边,是那张老黄视若珍宝的合影。照片里,年轻许多的老黄紧紧抱着幼小的儿子,笑容灿烂,充满了那个年代特有的、朴素的希望。然而,此刻这笑容在从窗外渗入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残阳光线下,在屋内挥之不去的恶臭和死寂的包围中,显得异常刺眼。那咧开的嘴角仿佛被强行固定,眼神深处透出的不是暖意,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甚至……一丝凝固在时光里的、诡异的满足感?照片的玻璃相框表面,也如同那桌椅一般,光洁得没有一丝指纹或灰尘,反射着冰冷的光。
一名年轻的警员,眉头紧锁地忍受着刺鼻的恶臭,蹲下身仔细查看桌面上的证物。他拿起照片,指尖能感受到玻璃的冰凉。或许是蹲久了腿麻,或许是出于习惯性的动作,他下意识地、毫无防备地坐到了其中一把橡木椅子上。就在屁股接触椅面的瞬间,“嘶!” 年轻警员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像被电击般弹了一下,几乎要跳起来。一股难以形容的、透骨的寒意,并非来自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冷,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的制服裤子,瞬间从尾椎骨沿着脊椎直冲后脑勺!那感觉,就像猝不及防地坐进了一块刚从千年冰墓里挖出来的寒冰,又像是无数根冰冷的针同时刺入皮肤。他脸色瞬间发白,嘴唇微颤,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这椅子……活见鬼了!怎么这么冰?像……像坐在冰窟窿里!”
旁边的老警察正费力地检查着墙角那堆散发着霉味的旧报纸,闻声只是不耐烦地转过头,用手电晃了晃年轻警员苍白的脸,又瞥了一眼那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椅子。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种见惯不怪、或者说刻意回避某种东西的麻木。“啧,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他粗声粗气地呵斥,声音在空荡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老筒子楼了,又潮又阴,加上这破天气,什么东西摸着不凉?少见多怪!赶紧干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他嘴上虽这么说,但目光扫过那套异常干净、在昏暗中仿佛自成一体散发着幽光的桌椅时,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厌恶,随即又迅速移开,仿佛多看几眼就会被什么缠上。他继续翻找,动作却带着一种急于离开此地的仓促。然而,无论怎么搜查,除了这套桌椅和桌上的两样东西,这间屋子干净得如同被彻底洗劫过,又或者……被某种东西“清理”得干干净净。老黄这个人,连同他存在过的所有微小痕迹,就这样凭空蒸发了,只留下这挥之不去的恶臭和这套散发着不祥寒意的家具。
窗外,夕阳的余晖已彻底沉沦,只留下天际线上一抹浓得化不开、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不祥地涂抹在城市的边缘。这血色残阳,仿佛带着某种指引,沉沉地投向城西那片巨大的、被遗忘的伤口——老工业区的废墟。那里,断壁残垣在暮色中如同巨兽的嶙峋骨架,杂草丛生,死寂无声。就在这片废墟的深处,那间被枯死爬山虎紧紧缠绕的破旧厂房,那扇写着“归途”的掉漆木门后,一点昏黄的光晕,如同垂死之人的瞳孔,依旧固执地亮着。那盏旧灯泡在空旷的厂房里微微摇晃,电线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也随之扭曲、拉长、收缩,像无声舞动的鬼魅,更像一只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的、充满恶意的眼睛。它穿透废墟的黑暗,穿透逐渐浓重的夜色,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筒子楼的方向,锁定了那扇刚刚被警察撞开的、属于老黄的房门。
筒子楼对面,那个由锈蚀铁皮勉强拼凑成的修车棚里,老王头依旧蹲在地上。他手里攥着那块早已看不出本色的油腻抹布,动作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一辆早已废弃、布满灰尘的旧自行车链条。那动作缓慢得近乎凝滞,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麻木,仿佛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剩下这重复的本能。旁边一个破旧的小收音机,顽强地发出咿咿呀呀的评剧唱腔,那凄婉哀怨的调子,在死寂的傍晚和远处警车隐约的警笛声衬托下,非但没有带来一丝生气,反而更添了几分诡异和凄凉,如同为某个看不见的仪式伴奏的哀乐。
收音机里,一个旦角正用尖细的假嗓唱着一段悲苦的唱词。就在某个拖长的尾音处,老王头擦车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那双原本虽浑浊却尚有几分活气的眼睛,此刻变得更加空洞,蒙上了一层更厚的、仿佛永远也擦不干净的灰翳。他的目光越过棚子歪斜的铁皮边缘,越过楼下晾晒衣物滴下的水痕,死死地、直勾勾地“钉”在三楼那扇刚刚被警察撞开的窗户上。窗户里,似乎还有手电筒的光在晃动。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轻微的、如同老旧风箱漏气般的“嗬嗬”声。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像是在咀嚼着什么难以言说的东西。然后,一串不成调的、破碎的音节,从他齿缝里极其缓慢地、断断续续地挤了出来,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消散的阴风,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模仿般的腔调: “好……家……具……” 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仿佛在对抗某种无形的阻力。 “配……好……主……家……” 最后一个“家”字,几乎只剩下一丝微弱的气流,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令人绝望的满足感。唱完,他的嘴角极其不自然地向上拉扯了一下,形成一个僵硬、扭曲、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如同“归途”店里那个老头脸上凝固的古怪表情。
就在这时,一阵裹挟着初冬湿冷和城市尘埃的夜风,毫无预兆地从筒子楼的方向吹来。它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灵活地钻过老王头修车棚铁皮上那些早已锈穿的缝隙和破洞,猛地灌了进来。这股风,不仅仅是冷。它带着筒子楼特有的、混杂着油烟、霉味和廉价洗涤剂的气息,更裹挟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跗骨之蛆般难以忽视的、属于“归途”家具行的味道——那股深入骨髓的、旧木头腐败的阴冷,混合着若有若无的、甜腻的铁锈腥气,还有一丝……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陈年泥土的腥膻。
这股风,精准地、带着恶意般,扑打在老王头的后颈上,钻进他敞开的、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衣领里。老王头猛地打了个剧烈的寒颤!那寒颤如此剧烈,以至于他整个佝偻的身体都跟着筛糠般抖动了一下,手里的抹布“啪嗒”一声掉在了油腻的地上。他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仿佛想把自己缩进那件单薄的衣服里。然而,已经晚了。
那股阴冷的气息,如同活物,顺着他的皮肤毛孔,贪婪地钻了进去。他脸上的肌肉,在昏黄的修车灯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不是普通的苍白,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如同陈年旧纸般的灰败,从颧骨开始蔓延,迅速覆盖了整张脸,连嘴唇都变成了青灰色。更可怕的是他那双眼睛,那层原本就存在的浑浊灰翳,此刻如同被滴入了浓墨,迅速加深、扩散,眼白部分变得污浊不堪,瞳孔则像蒙上了厚厚一层永远也擦不掉的尘埃,彻底失去了焦距,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的、凝固的、非人的空洞。他僵硬地维持着那个蹲坐的姿势,像一尊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气的、布满铁锈的泥塑。只有那不成调的、关于“好家具”的破碎哼唱,仿佛还在他僵死的胸腔里,无声地、一遍遍回荡。
棚子里,收音机里的评剧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唱词凄楚,却再也无法掩盖那无声无息弥漫开来的、比死亡更冰冷的寂静。那股“归途”的气息,已经在这里,找到了新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