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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因祸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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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写信去请假了。我问了“破案”的进度,并陈述了自己的伤势依然处在不能自理的阶段,也强调了精神上的不能解脱……言下之意……

    还好,学校新校长刚进校,一切待兴。而且,校长们还是对我十分同情,这事他们有责任的。公安局那儿也没有新的进展情况。于是,校方又一次批准了我的带薪请假。妈妈是一再感谢我们学校的宽宏大量,“你们的领导真是好人呀!”。

    然而,我知道这种求来的一时平静,一时的团聚,对我们来说,根本不是长远之计,我们必须要付出努力,来实现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的目标。然而,怎样努力呢?前面一片茫然。

    从学校传来了消息,政治俞老师调回了上海。有两个版本的传说,一是她搞到了人才商调,二是她结婚了,开到了夫妻两地分居的商调。这把我羡慕得不得了。引得我想入非非。还有与我同时留校的达同学,考取了研究生,也回了上海!更是让我“四望起遐思,奔哪却不知。”

    不知道是谁提醒了我,我就吵着一定要去上海市府信访办,去找大领导帮忙,给我一个商调的名额吧。于是,大家拗不过我,蔡和妈妈陪我去的。

    市府信访办一位同志接待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亲切和蔼的他,就只想把自己心里的渴望、委屈与不甘都说出来,絮絮叨叨,居然说个没完。

    他起先是坐着听,后来就站起来走着听,再后来,眼睛望着窗外听……我终于没有话可以再说了,他才回到桌子前,对我依然脸带公事公办的专业笑容,说:“你不就是想调回上海吗?”

    我觉得他太思路清晰,直奔主题而忽视了我表达的许多情感,心里有点迷茫起来,但没有任何理由不点头呀,于是,我默然地点点头,却暗自觉得,我的话已经被他搁浅了,估计不会有下文了。

    果然,他说:“这儿是没有任何商调名额的,如果你们已经结婚,就可以向你丈夫所在单位申请。”

    我们一行人怀着极大的希望来,这会儿失望地打道回府。但是,我与蔡和妈妈的感受是不同的。

    妈妈说这位接待员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能够那么耐心地听我说废话,然后一语道破天机,他以后一定在仕途上大有前程。而蔡却抱怨了我几句:“你说了那么多自己的想法,一句也没有在点子上。”

    谁也猜不到,我却是有个非常稀奇古怪的感觉:为什么我会如此喋喋不休?为什么我会如此地虔诚?这是不是与佛教的信徒有点相同?在菩萨面前,祈祷着的人,一定与我是一样的……傻乎乎地许着愿,痴呆呆地还着愿……,不管你唠叨多少,菩萨就是不开口,如此,信徒们反而络绎不绝地来,说呀说呀……究竟芸芸众生是为了什么呢?图个保佑?许愿成功?还就是为了吐出心结,把心平静下来?

    我一路走一路想:如果哪一天,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菩萨,一旦开口告诉了你真相的话……,信徒们就会与我现在一样了,反而沮丧落魄,没有了方向……,多奇怪的感受!

    比我实际得多的蔡,马上到单位里去问询和登记了。他回来告诉我一个消息,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样的信息,好?还是不好?

    他们工厂有夫妻分居的商调名额,有时一年一个名额,有时三年才一个。现在他们厂有一个已经排队八年的老工人,还没有解决呢。我们的商调只好登记在最后。

    这个消息,让我忍也忍不住地流了半天的泪。

    不是还有一条路吗?考研究生?我也想去试试,但是,怎么去考呢?达同学的导师是他父亲的朋友。而我,连门与路在哪都不知道。

    妈妈有办法,她说找舅舅帮忙。

    舅舅说:“好,人是要凭自己的志气和努力!”没有两天,他介绍了一个人,是华东师范大学教务处的一个干部。

    这个老师很热情,告诉我:今年他们有一个考研的学科,“外国教育史”没有报满,他可以以同等学历帮我报考。但是,时间很紧张,只有两个月了。要考试的科目有四个:外国教育史,世界通史,英语,与政治。

    我马上就说:“我想试试。”

    为什么我有如此的大胆,是因为我以为自己依然有一个好记性。那个时候,正处青春期的我,真有过目不忘的记性,记得,妈妈要我一个下午背出“陋室铭”,我读三遍就背出来了。还有,在文艺班的时候,几个人一起去看了一台节目,只有我背出来了四个节目,其中一个是相声《画像》。

    说是说同等学历,可我连一本相关的书都没有。舅舅的朋友就一方面帮我报考,一方面帮我借来了几本书,两本《外国教育史》,两本《世界通史》,一本外国教育学者的语录集。政治与英语让我自己买参考书。

    我还写信去学校要求帮我出具了证明,是关于工作与学历的证明。学校也很快给我寄来了。

    于是,愣大胆的我,摩拳擦掌,想用二个月的时间来攀登学术高峰了。当时是二十三个考生,争夺两个名额。

    我没日没夜地拼命投入,第一个月就完成了《外国教育史》的厚书读薄,我的摘录笔记有六本。不知道为什么,我非常喜欢这门学科,读得还是津津有味。只是《世界通史》许许多多的年月日,我实在背不出来,我这才知道自己的记忆力,由于那件“蒙面大盗”的事,或许是过分害怕,或许是出血过多,下降了许多。

    为了外语考试,我买了一本《一千考题》的书,可政治考试没有相关的复习资料,只好收集报纸,摘录一些有关的报道。

    虽然我当了八年的老师,两年的师范学校学生,但是,对教育学,教学法的专业理论学习,从来没有接触过。我能这么系统地读着外国的教育思想与历史发展,其实意义是双重的。直到现在,我都记得一些激动着我的内容。

    比如:从远古时期,尤其是到了古希腊时代,人们就重视对下一代的教育。教育思想体系大约有两种,一种是“斯巴达式”的教育理念,着重于军事化训练,有体罚,培养吃苦精神……,还有一种是“雅典式”的,重视文学艺术,所谓的欧洲七艺,学习自然科学,发展智力,……我一看就喜欢“雅典式”的方法。我在高师做学生时,每学期要我们学生参加一个月的劳作,好像是带有了“斯巴达式”的教育方式。

    说起古希腊的先哲,柏拉图,苏格拉底,亚理斯多德,我本来就深深着迷。他们除了是大哲学家,也还是大教育家。

    苏格拉底的问答式教学法,让我觉得趣味十足,不去考虑他的内容是唯心还是唯物,他的教学方式是科学的,而且培养的学生一定是思维活跃,创造性特强的。他的这种教学方法被称为“产婆术”,一个奇怪的名字,让人过目不忘。

    在这套书里,他们先哲中加了一个人,德谟克利特,是个无神论者,杰出的唯物主义哲学家,原子论的创始人。在复习时,我没有特别重视去读他,想不到,考试时题目中出现了他。

    后面沉闷的中世纪,让人压抑。文艺复兴后,好几个教育学家,特别让人瞩目。卢梭的“自然和自由教育”,他的《艾弥尔》至今还影响欧美的儿童教育思想。十八世纪,瑞典的教育家裴斯泰洛齐,他提出老师可以像太阳一样,照亮一教室的学生,使得普及教育成为可能。他说:智慧不是通过机械地记忆别人的思想,而是在自己思维活动过程中发展起来的。这可是十八世纪的教育家早就告诉我们话,可惜现在我们二十一世纪的人却不记得了,怎么都成了标准答案的教学方式了呢?我有时候在找,这个学科的研究生去了哪儿?他为什么没有出来疾呼!

    后来美国有一个杜威,是社会实用主义的教育家,我们的三校生与大专专科学校,是否受了他的思想的影响?

    一个多月的奋斗,我疏忽了一个生理现象,“老朋友”不见了!

    对于要参加考试的我,这可不是好事,因为,我可能怀孕了。这个可怜的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它会害了自己,也害了我。

    学校要求参加考研的考生都要体检。那个医生觉得我腹部有个“肿块”,多按了几下。于是,我开始“见红”了。

    “怎么办?”又是一个“怎么办”让我陷入了困境。蔡与妈妈一起陪我去看医生。医生说这是“先兆流产”,要保胎。

    我坚决不听他们要我放弃考试的劝说。我就一边保胎一边学习。可是胎儿保不住了,一直流血不止。在考试前一周,我咬着牙对蔡和妈妈说,“去做掉吧!”他们又陪我去了医院。

    “做掉”一个已经三个月的胎儿,意味着什么?歇斯底里的痛!大汗淋漓,九死一生!

    我这一次经历的生死搏斗,是为了去搏一次考试的机会。

    吃尽了苦头后,我躺在床上,一会儿,心情沉重地望着窗外的云,向我那逝去的孩子道歉;一会儿,焦急地看着桌子上那一大叠书,在想,这最后一周,还得怎样来再次拼命。

    请了三天假来照顾我的蔡,一声不吭,端来一碗肉糜粥,让我喝了。我要他帮我,拿着书来给我读,我用听觉来复习……他读着读着,一颗一颗的泪珠滚落出来,实在读不下去了……我就安慰他:我很好,不要紧,如果我成功了,以后还是会有孩子的……他实在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你不要去考了,身体要紧。”

    “不,”我给了他一个顽强的笑脸,“我要凭着自己的奋斗,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

    最后的一周,在他的帮助下,我又复习了一遍大概要考的内容。

    考试开始了。妈妈要我回家住,每天,由大弟弟请假陪着我去考,一天考两门,两天完成。听着就是两天功夫,其实我发现自己,实在身体太虚弱……这可是个小产,手术后才一个星期,要集中考那么高精尖的四门课,谈何容易!我只要思想一高度集中思考问题,全身就会痛,从头顶心一直痛到脚底心,浑身上下没有一寸不痛的。可是我坚持考完了。

    在第二天全部课程结束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年老的教授,他问我考什么,我说考“外国教育史”,于是,他兴致勃勃地与我说起了英语。我本来就是个“哑巴”英语的学生,再加上疼痛难忍,一句也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只好看着他失望地离开了。其实,我也快撑不住了,只想快点躺到床上去。

    弟弟总是觉得我失去了一次机会,为什么那个教授不问别人来问我?而我却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折腾了我半条命的这次考试,我却不再去奢望会有什么结果了,读进脑子里的教育理念才是真正的获取。

    *** *** *** *** ***

    耿坚编审评:

    本章内容叙述是在血色中展开的。

    女主人公经历了一个生死瞬间。作者没有用“生死瞬间”词语,但其实这就是一次生与死擦肩而过的血腥经历。这可以从给做手术的外科医生的说词得到足证。盗贼的三刀幸好没割断动脉,否则就不用做手术了;连接大拇指、食指、中指的神经得亏没有挑断,否则就残废了。

    在生死线上走过一遭的人,大抵会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从此沉沦,“生无可恋”,对生活再也激不起热情和勇气。再一种是“我已经死过一回了,这世间还有什么可怕的”,越挫越勇,去跨越一个个人生关口。

    女主人公是后一种人。经过岁月的沉淀,作者晚年已能用平静的口吻丶详尽的细节来叙述这件难以解怀的事,没有对命运对她的不公发出什么怨怼之言,苦痛的回忆里没有悲愤。尤其是,此事过后不久,又向命运发起挑战,冒着病痛丶孕期反应丶人流苦痛,超负荷复习参与外国教育史研究生考试,这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不得不承认,女主人公是一个大写的人,是一个经历人生劫难后把人生看通透的人。从大历史观来说,苦难总是与辉煌联结在一起的。就个人历史的角度而言,磨难总是与生命高点联结在一起的,不论最后研究生考取与否,女主人公都已经在人生至高点上走过一回了。

    本章中,作者注重细节描写、善于细节描写的能耐再一次突显出来,无论用毯子蒙住盗贼,还是小县城里高明的外科医生,人物形象都极其鲜明。还有,罗校长、柯医生、第一个冲来救助的体育老师、索赔三用机的杨主任、来慰问的各色人等、办案的警察,蔡的善解人意不紧不慢的劝解,一个个活龙活现地在读者面前亮相。妈妈的一句“活着回来就好”令人泪目,同时把一个通透人生至理、充滿人生智慧的母亲形象写活了。在铺陈主要情节的同时,把围绕这件事的众生态呈现出来,这是作者的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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