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维琪手挽手走在浮桥上。
当踏在由几十艘扁舟连在一起的桥上时,人的确会“浮想”联翩,因为锦河水流湍急,桥会随之不断晃动,动律是轻柔的,有规律的,非常像站在一只大摇篮里。如果你想躺在链接船只的木头栏杆上的话,肯定一会儿就睡着了,做的梦,也会是最美的……
维琪好像洞察了我的心事,她说:“夏天时,是有人喜欢在桥栏上过夜,不怕那三根粗粗的杆木硌得慌。”
“我们现在就在栏杆上坐会儿?”我的傻劲又来了。
“不行,现在坐一会儿就会感冒,冬天的湖面上,会刮起刺骨头的风。”
真的,我们只是停步说了两句,浑身就打颤了,颜面上被硬硬的北风割得有点疼痛。不敢再停,加快脚步向对岸走去。
可能锦河是自西向东流去赣江的,它把高安县城一劈为二,北边“瑞州镇”像是个“文卫中心”,我们的高安师范就处在北边,在大观楼背后一百多米远。我们学校的左边是高安二小与大操场——以前是个停车的空地,刚被我们学校改造成了大运动场。再向左(东边)过去一里路是高安县医院。而我们学校的右边,只隔开一条公路便是高安中学,这是一所省级重点学校。
我一直在没有什么商店的北区,入校半个学期,始终未挪动过,今天终于有空去县城的南边了。
走过浮桥,又是很高的石阶,如果说北边的大观楼和大大的台阶有点文采和大家子气势的话,那么一踏上南边的石阶就觉得有点古朴,却又有点小家碧玉之感了。石阶整体是围着一个半圆的高台,有点陡,而砌成阶梯的石块许多是嶙峋不齐的,很多阶层的平面刚够放一双鞋,已经黑黝黝的苔痕还随处可见。
登上了有点峭拔的高高的台阶后,在不大的平台上,站着一棵百年大槐树,因为是冬季,枝繁叶不茂,可依然像个神气的卫士,守在石头砌成的门旁边。这门不大,只有大户人家的私宅门那点大小。石头柱上挂了一个旧木牌,用黑漆写的“筠阳镇”,字迹已经淡淡的了。门的两边是一人多高的砖墙,有点像守卫在锦河边上的“长城”,只是也有点古老破旧,好在在两旁延申出去都有十几米高,这年岁久远的“长城”,整日整夜看着锦河奔流不息。
穿过这个其貌不扬的门,就是一条古街的开始。地面依然是石块铺就的,但是很平整。铺面列在两边,有的是陈旧的老铺面,有的是蛮有现代感的玻璃门窗,玻璃柜台亮晃晃的。左右两面的商店,一版接着一版,向前望去,蜿蜿蜒蜒很长,不知另一头在哪里。
我还没有立即沉浸到商海里去,却先想到了那个窄窄的石门,多简陋呀!谁能想到,高安的“南京路”就躲在那么个小门后面!
我的思维就喜欢在看到新鲜的东西时不断“潮水”乱涌,不知道为什么会陡然冒出这么个想法:三国时被曹操忌杀的杨修,曾经悟出曹操为什么在大门上写个“活”字……,这时的我在想:这个门后面也有个“活”字,商机活跃呀!不知道来来去去的谁,一定要是个有权的人也悟出来就好了,那么这门就会……当然,那时候谁也是想想而已,即便心里有什么设计必然是埋在心底了……那门就只好还是丑陋地,并且也还是很委屈地站在“南京路口”,它不响,谁敢响?什么人胆子一大,或许就会被“革命的曹操”一刀砍了的……
我的神思正在乱七八糟海阔天空……维琪叫我了:“去看看,那个商店有瓷器买呢。”
我们在玻璃大柜前俯首折腰,对那些洁白细腻的瓷器左看右看,舍不得走。
最后维琪买了几只碗,她说除了带几只回上海外,也留几只在高安,春节后会带只煤油炉来,要是吃不惯学校食堂的饭菜就可以自己做。
营业员见我还在看,两只“贪婪”的眼神已经超出家用品的范围,一直在那些艺术品里转……
“你喜欢瓷器的花瓶吗?我们高安有很多刚出土的元代青花瓷的文物,有人模仿制作出来了赝品……”她边说边拿出来许多的蓝白色系的瓶瓶罐罐,造型古朴典雅,绘画很美,都是古代的美人与顽童……
我看看标价,几十元到几百元,只好又哑了嗓子了,沉重地摇头,准备与维琪走了,因为不但兜里的钱有限,时间也有限,我们还要采购带回上海的土特产呢。
那个营业员马上叫住我:“我这儿有一对朋友托卖的花瓶,家里传下来的,如果你要,二十元一对。”
我还是回过头来了,口袋里的确有库前带来的二十几元钱呢。
营业员真从柜台后面搬出来一对青花瓷的大花瓶,放在地上有半米高。造型美观,特别是瓶口设计,不是外翻,是平卷,花瓶肚子上的图案也好看,画满了故事,有很多人物,男女老少,神态各异,还有许多不同的花和树……我不懂怎么鉴赏古玩,当然不知道这是真品还是赝品,可我被吸引住了。
“能便宜一点吗?这易碎的物品怎么包装才不会碎呀?”
老练的营业员知道我动心了,马上说:“给你最低价15元。我还会给你一对盒子,帮你包严实,不管你带到哪儿都不会碎。”
于是,我又像在库前买铺板一样,十分爽快地摸出钱来。当然,这花瓶没有人偷,后来我很顺利地带回了家。只是惹得不少人笑话我,用这么“大”一笔钱,买了一对插鸡毛掸子的花瓶回上海。三年没有回去,给爸爸妈妈带去的礼物是这么一对“废物”。
维琪想阻止我的犯傻,但是没有用,我依然冥顽不化,固执地买下来了。于是,土特产我只买了五斤绿豆,五斤花生米,和两包腐竹。
我们各提着满满两旅行袋的东西又走在回学校方向的浮桥上了。
突然,高音喇叭里传出了低沉的哀乐声,在锦江上沉重地回荡……
我们都惊得浑身颤栗,预感到发生了什么大事?快回学校去,快……
二十斤东西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我们俩不顾一切地死命驮着,扛着,拖着……总算是回到了宿舍。而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们又奔向教室,教室里也是空的……奇怪……这时,却瞧见外面有几个人在急匆匆地跑去大礼堂,也可以说是大饭厅。我们也心急火燎地赶过去了……
大礼堂里已经是一片雪白,白纸糊成了许多的幡,挂得到处都是。我们钻到了礼堂最前面,才看到了巨幅的照片,原来是最敬爱的周总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那种突如其来的悲痛把人震在那里了……怎么会是他?他是我们中国人民的主心骨呀!一个大大的家的顶梁柱呀!他走了,不是家要塌下来了吗?!
所有人都在哭,而且越来越多的人聚拢来了,哭声抽泣声响成一片……高音喇叭的声音在礼堂里听起来很遥远……学校在礼堂里放了一只大的收音机不断播着:“深切哀悼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总理周恩来……”
我的脑子空空的,不会思考了,就只是哭着,莫名其妙地还喃喃着一年级学的歌谣:“花喜鹊,叫喳喳,周总理访问到我家。爹递烟,妈端茶,我把板凳拿……”可越说就越哭得更厉害……
游老师与喻班一起来叫我们了,他们手里拿着一叠白纸,要我们都回教室,做一只花圈,我们班的花圈。
我们泪眼迷蒙,看到有别的班已经做好了,一班人排成队伍来敬献。于是就赶快一起去教室。
在教室里,会做花的人做花,会扎圈的人用铅丝扎圈,都哭红着双眼,默默做事……我们依然不停地垂泪,不时听见有人擤鼻涕……
那个时候的我们,每个人都心地善良,纯真的秉性里没有什么杂念的,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周总理,都悲痛欲绝!
学校里让我们每个班自己扎花圈,自己去敬献和吊唁。学校一连两天没有上课,其实也已经上不成课了,领导、老师与学生都一样,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之中。
第三天,所有领导与师生们集中在大灵堂里,跟着收音机的广播参加了全国的追悼会。
播音员带着哭腔的解说,与我们悲切的心在一起缠绕着: “群山肃立,江河挥泪……敬爱的周总理和我们永别了……”
礼堂里的哭声又成了波涛汹涌……
“总理爱人民,人民爱总理……八亿双眼睛都想看一看您,八亿颗心都在为您哭泣……”播音员抑制着她的悲伤,继续努力地为全国人民述说着,因为那时候没有电视传播,人们只好在她的言辞里找到那种难忘的画面,“灵车队呀,万众心相随,哭别总理……八亿神州泪纷飞……”
我们还是事后得知,北京十里长安街上,全挤满了人……
“……只见灵车去,不见总理归……”播音员也说不下去了,人们的耳朵里,所有的音波都是哭声……
好不容易,播音员得以控制住了情绪,她哽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一滴滴的热泪洒在天安门广场上,一朵朵白花系在天安门前的苍松翠柏上……人们已经把总理的丰碑建造在心上。……”
到最后,有很多人差不多与播音员一起说起来了:“周总理您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
这是铭刻在中国史册上、中华民族的不寻常的1976年、那一连串的悲痛事件的起始……
我的脑神经记忆被悲痛打败了,后面竟然有点模糊,只记得游老师要我上两天的汉语拼音课。我先极力推脱:我们上海人的普通话舌尖音有力,而团音无力,翘舌音就更不好,哪怕想到要卷起舌头,发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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