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舒一口气,七手八脚的扶他慢慢起身休息,帮他处理伤口。
Ricky刚才也被弟弟吓得不轻,一时竟担心自己失手杀人,此刻心里也暗暗吐气。他推开架住自己的两人,整了整挎包站了起来。
“你这家伙,今天就算我原谅你。下次你可不一定这么走运,不会有这么多人帮你的!”Ricky强装镇定,嘴里依旧不落下风,说着就要跨步出亭子——然而他只觉得胸前的挎包一紧,身体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不——我还没有原谅你!”
听到这句话的众人再次不可思议的看向弟弟,就连Ricky自己也惊讶的张开了嘴,眼里露出了罕见的怯意。只见弟弟一手扯住他的包,肿胀青紫的眼皮下,只有平静如海的眼神。他的声音也变得镇定沉稳,之前的颤抖与惧怕荡然无存。
“你欺负姐姐,我是永远不会原谅的。”弟弟抬眼看向Ricky,眉梢鲜血淋淋。
“喂!你这不知死活的家伙!”山崎恶狠狠的喝住弟弟,“你不要以为我们拦住伊崎是为了救你!如果你再不放开,这次可没人阻拦,你要找死就去吧!混蛋!”
“不,我要和你公平的比试一番,就一次,我愿意赌上性命。如果你输了就不要再靠近姐姐,也不要再暗中搞鬼!如果我输了,不管任何时候,只要你要动手,我陪你,不需要任何人劝阻!”弟弟没有理会山崎,慢慢站了起来,淡淡的看着Ricky。
“混蛋!什么暗中搞鬼!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什么公平的比试?”Ricky眼神再次变得凶恶,弟弟身边的人又害怕的向后退去,青田也抹着眼泪爬了起来,警觉的站在了弟弟身边。
弟弟低下头微微一笑:“海豹部队不能和剑豪比剑。你的力量和身体就是你的剑,放下它,我们公平的较量一次。”
“混蛋!你说明白点!我不要剑也能杀死你!”Ricky怒不可遏的抓起弟弟的衣领,青田也紧张的按着他的手,再次劝阻着Ricky要冷静。
“那里!”弟弟扬起头,毫不畏惧的与Ricky对视。只见他伸手指向大空山顶——“龙神宫神社的水池边上,有一块还没修好的栈道,我挑战你,谁在那里先留下自己的名字,就算赢!”
“好!”Ricky几乎不假思索的答应了下来,“先到栈道为胜!小子,等下我就在那里再好好教训你!”他一把推开了弟弟,扬长而去。
第六节
“山崎学长,不是真的要爬去龙神宫吧?”小黑子喘着气说道。上午的训练已经让他体力见底,此时走在盘山步道上,双腿早已开始打颤。
“啰嗦!如果连自己的队友都不支持,那团队还有什么意义!”山崎一样拄着自己的膝盖,喘着气说。
“喂——伊崎学长——”小黑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着前面的Ricky,“为什么要跟这小子比,比爬山?什么剑,什么公平,刚才,直接教训,那小子,不好吗?”
“混蛋!啰嗦!我是要让那小子心服口服!”Ricky显然也有些吃力,喘了一口气接着说,“就算他想出什么花招,我都打得赢他!我可是以后,要进入,海豹部队的人!爬山,而已,算什么……”他越说气越短,到了最后几个字也大口喘息着。
“因为力量越大,体重就越大,爬山的负担自然也大……”在后面的青田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粗壮的树枝,撑在原地喘着气说着。“在重力面前,人人平等,这是你说的公平,对吗,孟桑?”他回头看向下面远一些的弟弟。
弟弟只顾手脚并用爬着,根本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在他身后更远处则是同来的小伙伴们。
“什么重力啊!”黑小子哀嚎着,“就算是重力,为什么要比爬山?跳高,跳绳不可以吗……”还没等说完,他便扑通一声瘫倒在石阶上,仰面躺平,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喂!你这小子!振作一点!”山崎扯着黑小子的手试图拉他起来,然而黑小子此刻瘫软如泥,是无论如何也拉不动了。山崎无奈的直起了身,向Ricky摆摆手叫他先走,自己则同样一屁股坐下。
“喂!前面就有亭子了,还有贩售机,快走啊!”青田拄着树枝一步步走到二人身边,擦着汗说道。
青田的这句话无异于望梅止渴,让黑小子终于生出了些许气力,被青田和山崎架在中间,三人一齐继续向上攀爬。弟弟则依旧一个人默默的跟在后面,没过一会儿居然超过了三人七腿的难兄难弟,气得山崎直摇黑小子,叫他振作。
然而弟弟的攀爬也绝非易事。他的胸腔充满了巨大的气压,从里向外压缩着肺,让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了身体与意志的对抗,在几近窒息的憋闷中,才能吸入嘴边浅浅的一小口空气。他的两肋也深深绞痛,五脏六腑仿佛全部拧在了一起,随着呼吸紧紧地旋转着。他身体内的水分似乎在急促的呼吸下挥发殆尽,以至于干涸的咽喉黏膜竟神奇地生出了皮肤般的触觉,让他在每一次吞咽时都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咽部肌肉的贴合、触碰。
如雨的汗水一次次渗进他眉骨的伤口,那割裂般的灼蚀仿佛一只无形的手,上下撕扯着皮肤想要把伤口掰得更大更宽,让哪怕手背轻轻的擦拭都会激发剧烈的刺痛。那刺痛是一支射穿肿胀眼眶的钢针,直插入他后脑最深处,而在这令人几近晕厥的剧痛中,分明传来的是自己清晰可辨的心跳声。相比之下,那些随着身体晃动流入眼角的汗水,此刻已不再有平时那么难忍。弟弟只是轻轻的甩去汗水,挤挤眼角,便不再理会这眼里的灼烧。
弟弟的眼眶肿痛得就要炸开,眼里也开始飞出金色和黑色的雪花,迈出的每一步都是意志与身体强烈交锋后惨胜的结果。而终于在不知多久后,他再次看见了远处的Ricky。
弟弟管不了许多,拖着几近失去知觉的身体挨到了Ricky旁边,瘫倒在亭子的栏杆下。他只觉得眼前渐黑,似乎马上就要睡去,然而全身的疼痛却如烈火长鞭,反复无情的抽打着他的肉体,伸出带刺的爪牙将他一次次从沉睡深渊中拉起的同时,也剐得他血肉模糊。
转头间,他看见Ricky对着一个贩售机拳打脚踢,然后弯下腰剧烈的干呕,大口喘息之间还不放弃摆弄手机,冲着天空摇晃几下,然后继续俯身干呕。弟弟没有力气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汗湿的纸币,举在空中哼了一声。
充满冰凉气体和糖原的溶液如救命的甘霖一般冲进二人焦渴的身体,让他们体内每一个细胞都贪婪的吸收着其中的养分。和弟弟同来的小伙伴们也陆续到达,最后才是一瘸一拐狼狈不堪青田三人。弟弟拿出剩下的钱,分给了众人。
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经西沉。
这座亭子正是色心寺旧址所在,宽广的视野里,漫天的火烧云如金色的焦糖溶化在天际,海浪堆卷着万点金光一层层向脚下涌来。晌午那闷热的空气此刻也渐渐降温,西北天空传来几声闷响,吹来的凉风里带着丝丝泠冽潮湿的咸味。
“喂,臭小子,谢谢!”Ricky站了起来对弟弟说,“不要以为我会因此手下留情。但是……作为报答,你先走吧。”
“好。”弟弟和众人在此补水休息后,体力恢复不少。“从后面这里走吧。”他扶着栏杆站了起来,大腿依旧止不住的颤抖。他指着亭后一条隐隐约约的小径说:“这里有条小路快一些,我不想姐姐等我……太久……”
“没问题!那你先走吧——不过放心,我会很快超过你的!”Ricky哈哈大笑。
这是一条几乎沿着大空山南北分界线直上的小路,相传早年间修建龙神宫神社的工人们就是身背肩扛,将材料沿此路运送而上。路面原有的铺装早已在多年的风雨中坍塌缺损,脚下看到的几乎都是赤裸的泥土山石,偶尔有一些岩块在矮草中歪斜着露出地表,揭示着它曾经历的沧桑岁月。
操家三兄弟当年对这里十分熟悉,因为这路上少有人迹,所以能采到许多菌子。弟弟也跟着三人走过几次,如今也是凭着记忆摸索而上。他身后的青田身背装满剑道护具的大包,脖子上还挂着Ricky的挎包,拄着拐杖艰难的走着。Ricky则早已走在了前面,用棍子左右拨开草丛,寻找着前进的方向。
和弟弟同来的小伙伴们在他的劝说下已下山去了。弟弟让他们转告姐姐,自己和青田在一起,而特意叮嘱他们不要提自己和Ricky的事。临走时弟弟还把自己剩下的零钱全部交给了他们,让他们转交姐姐。
黑小子根本无法再攀爬,山崎也不愿丢下他,两人便在原地休息,等Ricky下山再一同回去。此刻二人正坐在亭子里吹着凉风,欣赏落日美景。
“学长,为什么伊崎学长那么想要加入海豹部队?”黑小子倚在柱子上,不断揉捏着大腿。
“哦……你还不知道吧,是因为他的……父亲……”山崎有些犹豫的看了看黑小子,“幼儿园时我们就认识了,他从那个时候就说自己的父亲是海豹部队的成员。他还经常带着我们玩抓本拉登的游戏,每次都要自己当队长,哈哈!这个家伙!他还夸口说是自己的父亲抓住了本拉登,现在又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了。”山崎哈哈笑了起来。
“哦——原来如此!”黑小子恍然大悟,“之前只是听说伊崎学长的父亲是美国人,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去执行秘密任务了啊!我可是听说他是抛弃了伊崎学长和妈妈,回美……”黑小子大大咧咧的还未说完,便被山崎正色喝断。
“喂!你小子怎么可以说这么无礼的话!”山崎神色严厉。黑小子自知说错了话,一个劲的低头道歉。山崎摆摆手,嘱咐他以后当着伊崎可一定不能提这些,黑小子也自知得罪Ricky后果严重,更加双手合十道歉。
“不过……这家伙还真是有执念啊……”山崎看着远处一团滚滚而来的黑云,眉间流出一丝隐忧,“原来只是以为这家伙要追随父亲的荣誉,现在看来……”
话音未落,一声霹雳凌空直下,震得二人不由得一惊。锋利的闪电如天神巨刃从天而降,照得他们脸上煞白。一阵冷风随即席卷而来,劈天盖地的雨水瞬间淹没了整个世界,天地陷入一片黑暗。
青田刚开始还觉得这雨下得畅快,正可以痛痛快快让身体降温,竟然和Ricky不约而同兴奋的叫了起来。然而几分钟后他们便开始后悔刚才高兴得太早。
开始还温暖的雨水,不一会儿就变得冰冷,被四面八方吹来的冷风裹挟着砸下来,冻得三人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密集如弹的雨点一刻不息地打在身上、脸上,除了让皮肤麻木的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角质外壳,更如同一口压在背上的大锅,和疲惫不堪的身体一起变成了攀爬的负重。但更让人害怕的,还是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无边无际的混沌嘈杂。
阵风从各个方向吹来,带着铺天的雨水砸在头顶茂密的树叶上,砸进四周的岩石、杂草、泥土里,砸在头顶、耳边。噼啪作响的水声和黑暗完全淹没了感官,让人根本分辨不出身在何处。三人几乎都停在原地,借着不时落下的闪电,才能隐约摸清方向,艰难的挪着步子。
黑暗中,弟弟突然摸到了一根手腕粗的钢管,离地约半人高。他心中一喜,再往下一探,又一根同样的钢管。两条搭建外架用的钢管上下平行,组成了一道简单的护栏。他心中大喜!原来这里已离龙神宫不远!这正是施工后没有拆除的那条简易护栏,当年三兄弟曾带他走过多次,只要沿着护栏攀爬而上,很快就可到达山顶。
他从地上摸索出一块石头,用力的敲击着栏杆,大声呼唤Ricky和青田让他们靠过来。Ricky本就在不远处,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才靠了过来,抓住栏杆瑟瑟发抖。而青田几乎是趴在山体上爬上来,靠近后两人才看见他小腿上有一处手掌长的伤口,此时正汩汩的向外渗着血。此刻他紧锁双眉表情痛苦,一脸的泥水也不知是雨还是泪。
“臭小子……还要继续吗?混蛋!”Ricky缩着脖子抱在栏杆上,高傲的语气下是掩不住的颤抖和早已消失的底气。
“上面……很快……”弟弟同样伏在栏杆上,上下牙打颤,抬手沿着栏杆方向指了指。
又一个惊雷照得大地霎时一片雪亮。弟弟和Ricky看见青田面色发青,已经冻得说不出话。Ricky从青田脖子上的挎包里摸出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然后指着下面大喊:“下去等我们——不要勉强了!”
青田只是机械的点了点头,颤抖着接过Ricky递过来的树枝,转身艰难摸索着离开了。他最后回头时,只见Ricky和弟弟一前一后抓着栏杆向上爬去,在一个霹雳后消失了在茫茫大雨中。
然而在这样的雨势和黑暗中,下山之路更加凶险。青田受伤的腿已经疼的无法用力,身上的两个包也吸足了水,像两块沉重的石头,一前一后勒在脖子和肩膀上。他脚下的泥土仿佛都变成了砂砾,在每一步踏下之后都会顺势下滑,让他根本无法站立。迫不得已,他只有坐在地上一点点向下挪动。尽管湿冷粘稠的泥浆覆盖着杂草包裹了他整个身体,让他说不出的痛痒难耐,但是每次挪动前,他还是要伸出树枝把前面的路面探个真切,以免从高处跌落。
青田凭着记忆摸索着来时的路,只想快点回到刚才的亭子。此时雨势不减,但风力渐小,而他身上的寒冷似乎也缓和了一些。
突然,前方的雨幕中隐约出现一条灯带。青田看到心中大喜,他断定那就是步道侧边的照明地灯——这表明他马上就可以坐在干爽避风的亭里休息了!他顿时觉得身体有了力量,用力一撑站了起来,大声呼唤着下面伙伴的名字,拄着树枝快步向前走去。
一道闪电横过长空,世界被照得明白透彻。
一个绝望而孤单的身影被身后白色的闪电拉得极长,投射在大空山南麓的峭壁上。大空山的脊背上,除了那道伤疤般的裂痕,此时又多了一道血色浓稠的阴影,随着头顶闪电的熄灭,被无边的雨夜淹没,被深邃的黑暗吞噬。
霎那间,青田清楚地看到,这哪里是什么步道灯带,分明是远处的跨海大桥!而他脚下,正是黑暗无尽的深渊。
再一道闪电照亮大地,一切再次归于寂静。
第七节
青田再次醒来,四周一片黑暗。
他感觉自己被狭小的空间禁锢束缚着。他的脸被挤在冰冷粗糙的墙上,可以分明听到自己呼出的粗重气流与墙壁摩擦的声音,而除此之外,这黑暗静得让人害怕。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了,而此刻这个拘束到让他无法动弹一根手指的牢笼,正是他的棺椁!
想到这里他害怕的哭了出来,而这哭声竟像穿透空谷般,带着一遍遍的回声返了回来。他想伸手用力敲打棺盖,但刚要用力,一阵直刺心底的疼痛便从右肩传来,和身体其他各处深深浅浅的疼痛感融合在一起,旋风般剧烈的冲上头顶。他不禁啊的叫了出来,再次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青田在隐约中听到有人呼唤自己。他勉强着睁开眼,居然发现此时黑暗已不似刚才那么浓得化不开。头顶圆形的天空里满天繁星,而这一声声呼唤仿佛就来自那闪烁着的遥远星系。借着微弱的星光,他才发现自己此刻半俯卧着,脖子和脸被扭曲得动弹不得,只能侧眼看着上方。而至于身体其他部分被扭曲成什么样,甚至是否还在自己身上,他都一概不知——巨大的疼痛和麻木早已破坏了一切感知功能。
再一声呼唤传来。青田终于听得清楚,这不是幻觉,而是的确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呼唤着他的名字。他根本没有思考,被潜意识驱使着用尽所有力气,啊的叫了出来。但随后而来的巨大痛苦,就像是身体对这声求救的报复,比这声音来得更猛烈,更彻底,让他闭起眼睛痛苦的哭泣呻吟起来。
终于,青田看到身边多了一个盘旋着的,手掌大小的无人机。尽管它闪着灯,似乎还在传出询问的声音,但此刻他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努力对抗着困意才能让自己千钧重的眼皮睁开些微缝隙。他根本意识不到无人机在说什么,更不可能再发出一个字的声音。
“哎!”一袭粉色睡衣的女人指着柜台上的电视惊呼了一声,“这不是摆摊那个嘛,中午才在那边买过土豆泥,是不是那个妹子?”
“好像还真是哎!这是现场直播啊……请问可以把电视声音开大点吗?”女人的闺蜜用日文对店主说着。
店主笑着应声,在围裙上抹抹手,拿起了遥控器。“咦……哦!哦哦哦!”他从迟疑到惊呼,不由得叫出了声,“哎呀呀!这不是渡边家老板嘛!哎呀,怎么会在这里!哦!还有那个卖中华料理的小妹妹,还有他弟弟!哎呀不好不好不好……”店主连声惊叫。
这是一家温泉街里小小的居酒屋,小到只有沿着吧台的六张座位。居酒屋的老板也是借了楼上温泉酒店的一小块地方,才腾挪出这间小店,做的主要也是店里客人生意。然而今天是殉祭日最后一天,大多数游客已经退房离岛,让店里生意清冷不少,加上刚刚晚饭时的暴雨,更是让他一整天都没什么进账,若不是有这被暴雨困住无法出游的两对男女的光顾,恐怕他今日便要惨淡打烊了。
刚开始他还对这位美艳里透着做作的女子身上的睡衣,和她男伴的拖鞋袜子感到十分厌恶。但这位身材矮圆的客人装扮虽土,出手倒是阔气,从晚饭到宵夜一路大手笔点单,让他也不自觉的换上了笑脸。而他们身边的这对夫妇倒十分得体,一看就是久居本地的外国人。
“怎么了哇?”粉色睡衣女子看闺蜜和店主聊得没有停下的意思,便转向闺蜜老公,轻言轻语问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她的手不自觉的半挽住了闺蜜老公坚实的大臂。
“哦……”闺蜜老公急忙吞下口中的酒,险些呛到。“这是救援直播……这家店老板的儿子……啊不是,外甥,掉进竖井里了……万幸是卡在里面,否则直接掉到底肯定没命……麻烦的是竖井是南边山体上凿出来的,救援很困难,只能找人下去……但是洞口又太小,成年人进不去……孩子现在情况也不好,心率和体温都在下降……”他轻轻擦着嘴边的酒,精致修理过的胡须衬托出下颚修长的曲线。
“我这个可以实时翻译直播,你来听哇?”女人身旁的敦实男子取下一只耳机递到女子手边。
“哎呀不要……”女子斜眼一颦,把男子的手推了回去,又转向了闺蜜老公。“那这个妹子呢?中午还在她家买了炸土豆泥,蛮好吃呢!冰粉和米豆腐也蛮好的,你们中午吃的时候,觉得怎么样哇……”她轻描淡写的说着,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
“嗯……”闺蜜老公只觉得女人挽着他的手似乎在有意无意上下摩挲。他装作低头喝酒,余光轻扫向女人,谁知女人朱唇皓齿轻咬,妩媚的眼神早已等在那里。他只觉心中一荡,慌忙抬头看向电视试图分散注意,而女人手上的动作,似乎更明显了。
“这个……小姑娘……”闺蜜老公心不在焉断断续续地翻译着电视里的内容,却一下被闺蜜打断。
“了不得了哇!”她一脸惊诧的望着三人。“这个小姑娘家的弟弟,中午还见到过的你记得哇?和同学爬山遇到下雨,现在同学掉进竖井去了,他现在要下去救人啊!这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啊,你看你看!在系安全带了!”闺蜜指着电视。
“哪里哪里?”女人兴奋的从凳子上抬起了屁股,挺着身子向前凑去。她故意微微俯身贴在闺蜜老公身上,抓着他胳膊的手也顺势扶在了他大腿根部,领口下白皙的皮肤和丰满幽深的沟壑在吊灯阴影的衬托下更显饱满诱人。闺蜜老公只觉沐浴液的香气带着体温扑面而来,下身顿时热浪沸腾。
救援现场拉着警戒线,被天上的无人机阵列照得通明。
一架巨大的无人机盘旋在悬崖外,救援人员被安全绳吊起,慢慢倒悬着放了下去。弟弟亲眼看到他们尝试了三次,但每次都因为洞口太窄无功而返,沮丧地摆着手。而当救援人员提出要尝试让身材更小的孩子下去的时候,弟弟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
姐姐也不知自己和父亲最终是如何答应下来的,也许是跪在脚下湿冷泥水里涕泪横流,不停磕头的渡边感动了他们,也许是救援人员的耐心而专业的解释说服了他们,也许是面板上监测青田生命体征的报警触动了他们,更或者,只是弟弟那句成熟到与他年龄不相称的话,和语气里宿命般的决绝。
此事由我而起,也会由我而了。
为了保证能下到井里,弟弟并没有像之前三人一样,穿着厚重的救援服,而只是在身上佩戴了五点式安全锁,然后像蹦极一样,双脚被束在一起倒挂着缓缓从崖边送了出去。他这时才知道,自己并不是被直接挂在无人机上送进井里,相反的,那架巨型无人机只是在空中提供一个支点。
他身上的安全锁和脚上的束绳合成一股后,都通过这个支点被山这边的绞盘牵引着,在空中形成一条几乎直角的折线,而绞盘则是被深深的锚定在地里,并且和身边的两棵大树做了安全绑扎——这样即便是出现任何意外,也不至于让下井救援的之人有性命之虞。
他身上还有另外一根细绳,在身边的几名队员配合下,随着绞盘吊绳一起缓缓放开,这便能极大程度的避免吊绳摇晃而带来的风险。而弟弟也在这个过程中被逐渐送离山体,最终到达无人机正下方的竖井口。
起初被吊离山体时,他并不觉得害怕,但随着眼睛渐渐适应黑暗,身下的万丈深渊不由得让他倒吸冷气,随即而来的无人机桨叶刮起的狂风更是吹得他浑身颤抖。他感觉自己此刻正处在一个巨大的风洞里,呼吸之间只能勾着头,让口鼻尽量避风,否则狂风就会瞬间倒灌进他的口腔和胸腔里,令他无法呼吸。幸而他的眼睛被护目镜包裹着,否则也必定会被吹得睁不开。
吊绳还是被风吹得不住摇晃,但在山上救援队的配合下,弟弟依然顺利的到达了井口,扶着井壁钻了进去。
高处看起来巴掌大的井口对他来说并不小,甚至可以微微伸展大臂,无人机吹下的风也被隔绝在外,让他暂时可以舒缓呼吸。护目镜早就亮起了探照灯光,随着深入井下,自动调整为漫射模式,让弟弟可以更清楚的看清周围环境。终于,一阵下降后,弟弟看到了被卡在那里的青田。
弟弟的护目镜把视频信号同步传到外面救援队的屏幕上,人群中不禁传出一阵激动的嘈杂,随即又立刻安静了下来。
最关键的时刻到来了。
画面里青田只露出上身,被斜卡在井中无法动弹。他躯干微弓,脖子扭曲着,侧脸死死顶在井壁上。长筒形的挎包被竖直挤在屁股和井壁中间,露出一个滚圆的球体,想来应该是里面的足球。剑道背包卡在身体左侧稍下方,右肩则以惨不忍睹的方式扭曲着贴在井壁上,整个右臂像脱开了一样软绵的耷拉在背上。但也正是因为这四个支点的作用,才使得他没有直坠井底。
弟弟此时被倒挂已久,已经开始觉得头晕,眼眶的肿胀感再次袭来,伤口的包扎也开始微微渗出血来。
护目镜两边的扬声器里传来救援人员的指示。
下来之前,弟弟就已经和救援人员一起,对着井下情况演练了好几遍。他们计划利用青田身体和井壁之间的空隙,穿过安全绳,再用吊绳将二人一起拉上来。
弟弟此时按照预演,从安全锁的位置又抽出两条安全绳,分别握在两只手里,沿着井壁小心翼翼的摸索着。他像预演时一样,在青田腰部的位置仔细寻找着缝隙,而耳边扬声器里也再三叮嘱,一定要找腋部以下的位置,否则当吊绳提升时,青田无异于被施以绞刑。
“孟……桑……”青田突然沙哑的开口,着实吓得弟弟一惊。弟弟抬头间,只见灯光下青田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吐着气,眼睛和整个面部几乎浮肿得无法分辨。
弟弟顿时觉得汗毛倒竖,不自觉的向后一摇,脑袋砰地撞在了井壁上,咧着嘴啊了一声。
“孟桑!没问题吧?还能坚持吗?”耳边响起救援人员的声音。他清清嗓子嗯了一声,回答说没问题,心绪也稍有镇定。
然而此时的弟弟其实已大汗淋漓,身体也因用力不自觉地颤抖着。他的脸已经充血麻木,眼前也渐渐有红色雪花飞出。同时这里的湿度和温度也在不断上升,闷热而狭小的空间逐渐让他的的呼吸变得艰难。
“孟桑,还好吗?不能坚持的话我们拉你上来!”井外的救援队看着屏幕上弟弟的生命指标开始逐渐接近危险区间,不断询问着。
“我能坚持,稍等……”弟弟终于把手从青田腰间的缝隙插入,形成环抱,在一阵摸索之后,只听得“咔嗒”一声,那是锁扣锁死的声音!他终于精疲力竭,大口的喘息着,同时听到耳边传来的欢呼。
“梦里……妈妈……什么样啊……”青田口中再次传出了幽幽的声音,刚才还微微睁开的眼缝正在缓缓闭合。
弟弟的眼泪终于像决堤一样涌了出来,也许是因为成功的喜悦,也许是因为青田问出了那个自从他有记忆以来,也同样问过自己无数遍的问题。他抑制不住的嚎啕了起来,鼻腔和呼吸道里满是倒灌出来的鼻涕和痰液。他开始在剧烈的咳嗽中渐渐失去知觉,耳边传来的呼叫声也细小着渐渐远去。
“对不起……对不起……”青田喃喃的声音也终于随着他完全闭上的眼睛一起,消失了。
“不好!一号目标心跳骤降!二号目标呼吸、血压、心跳异常!快拉!快拉!快拉!”救援人员呼喊着……
电视画面里,一架直升机呼啸着,以夸张的大角度机动掉头飞往早已严阵以待的医院。救援现场旁边的医疗棚里,一众人围着一个孩子热烈的鼓掌,鞠躬,道谢,而那个孩子则俯在姐姐怀里,紧紧抓着她的双臂放声痛哭,如同刚出生那天晚上一样。
“太好了,太好了……”店主点点头,笑着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这孩子好厉害,好勇敢……”粉衣女子用纸巾沾着眼里的泪水。一旁的矮壮男子连忙递上纸巾,顺势将她搂住。女子也不抗拒,把头轻轻放在男子肩头,而她赤裸如酥的小腿却始终在桌下,和闺蜜老公的腿纠缠着。
突然外面一阵红蓝闪烁的警灯划过,一辆警车停在门口。两个警察从车里出来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人。
没过一会儿,楼梯上走下来一个身披一袭黑色长衣的清瘦女人。只见她带戴着黑色口罩,而似乎是匆忙中疏于打理,微弯的鬓发有些松散的垂在脸侧。此时大堂灯火基本熄灭,她黑色的身影从居酒屋门口匆匆掠过,以至于几人都来不及看清她黑暗中的脸。
“伊崎太太,这么晚还出门啊……”她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店主客气的招呼,直直坐进了警车,消失在远处晦暗湿冷的树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