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戏谑又诡奇的一眼,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神棍。”
这两个字音落下,她有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念出了心声,再回想才发现说话者另有其人。
云谏已经站起了身,随手拍着衣袍,除了耳边未退的薄红,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瞥了她一眼:“我当你看到了什么才被吓成这样呢,原来是他。”
黎梨抬眸看去,却见他半垂下眼帘,眼底的情绪被掩藏在睫毛的阴影之下,叫人难以辨别。
其实有些奇怪。
她记得云家初初回京之时,云谏年岁尚小,他与云承关系十分融洽,看向对方的眼神里还有幼弟敬仰兄长的微光。
然而近两年,兄弟俩不知怎的就生了嫌隙,一提起云承,云谏说不了几句就要刺讽对方是个神棍,自家人拆自家台,也不在意别人看了笑话。
以往黎梨是懒得多看他们一眼的,但或许是今日的酒桌氛围还算和谐,她难得多问了句:
“你与云承到底怎么回事?”
云谏视线掠过长街,轻飘飘地落在街边一棵榕树下,两位老者正执着黑白棋子,围着棋盘谋算江山。
他走神了一瞬。
怎么回事?
云谏眼中的焦点落得更远。
幼时在苍梧边关,云承也曾手把手教着他学会骑马射箭,兄弟二人哪能不亲厚?
即使后来云承放弃习武、决然入道,他也百般敬佩兄长观星卜象卦卦精准,无一落空。
彼时的兄长对他而言,是无所不能的楷模,是料事如神的先知。
直到回京,直到黎梨及笄。
那场盛大的宴席之上,酒过三巡,圣上笑着让云承算算黎梨的命定姻缘,说要替她相看最般配、最如意的郎君。
云谏当时坐在下首,瞬即抬起了头,看向他的国师兄长。
他从未向兄长隐瞒过什么,包括那点朦胧微妙的慕艾心思。
云承知道他喜欢黎梨。
但他仍旧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在宴席上随意掐了掐指决,就当场蘸着酒液写下一则卦语。
一则预言着黎梨命中姻缘的卦语。
云承是国师,他卜的卦所有人都会信,圣上真有可能参照这条卦语为黎梨选婿。
云谏只一眼,就知道自己完全无法接受卦语上的内容。
他破天荒地在宴席上失了态,请求他的兄长认真一些,重新再算一次,云承却握着酒杯,风轻云淡地拒了。
“我的卜算,从不会出错。”
一小阵懊恼声从街边榕树下传来,有老者棋慢一步,捶胸顿足说着什么。
云谏的视线重新落到礼舞的队伍后头,那道素袍身影仙风道骨,以言事若神而闻名,备受沿途百姓追捧,欢呼声不止,
想起那条毫无根据的卦语,云谏抿紧了唇:不会出错?
不过是个神棍罢了。
他不信!
这时,一道轻微的“吱呀”声在身后响起。
云谏拉回心神,转过头去,黎梨正推开屏门,摇摇晃晃地走入里间,语调里的困懒遮掩不住:“罢了,不理你了……”
“我休息一会,你先回去吧,我睡醒了会自己回行宫的。”
她揉着眼睛,步伐踉跄,怎么看也不像能自己回去的样子。
云谏直皱眉头,顿了顿没说话,只无声坐回椅子上,也闭上了双眼。
这一觉睡得异常安稳。
二人好像醉了酒的船员,在广阔宁静的海域上松懈了所有戒备,却不知随着夕阳西下,暮色渐沉,遥遥天际早已堆叠起暴雨雷云。
直到月上梢头,云谏被一道瓷器破碎的声响惊醒。
他一睁开眼,下腹里一团诡异的烈火,不可阻挡地炸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