煳的味道,热浪袭人。朱阿牛一路小跑,在寂静的街上显得落寞,不一会儿,汗水就在他身体上肆意流淌。焦灼的空气中还留存着白日里烈日的元素,他觉得自己被点燃,将要被烧焦。他来到了河沟边的小树林子里,躲在一棵香樟树后面,大口地喘息,汗水从头上流下来,渗到眼睛里,辣辣的。他顾不得擦汗水,焦虑地等待着女人的到来,他很清楚,女人回家,要路过此地。
终于,女人出现了。
他捂住胸口,不让心脏跳出胸膛。女人远远地走来,那两条雪白的长腿被路灯光照得异常耀眼,就像两条移动的荧光棒。他蹲在树下,摸了摸脚边早就准备好的石块,这是他的武器。女人渐渐地临近,偶尔有车辆呼啸而过,但是除了她走在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他听到了高跟鞋敲击路面有节奏的声音,那声音击打着他脆弱的心脏。突然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她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杀死她?她是某对普通夫妻的女儿,是某个人的妹妹或者姐姐,是某个人的女朋友或者妻子。他们都是无辜的,你不能就这样夺去她年轻的生命,那样不公平。”他内心在抵抗:“不,她就是那个害我的女人,我要杀了她。是她让我陷入万劫不复的黑暗,让我活得生不如死,我现在凄惨的生活都拜她所赐,我要她死,要她付出代价。”
朱阿牛那时矛盾极了,他必须在恶魔和正常人之间做出抉择。女人渐渐地走近,朱阿牛呼吸急促,心脏狂跳,手脚冰凉,不停淌落的汗水也是冰冷的。他终究还是没有采取行动,眼睁睁地看着她昂首挺胸地走过去。她还往小树林里瞟了一眼,朱阿牛赶紧趴在地上,屏住呼吸,生怕被她发现。等她走远之后,朱阿牛才从地上爬起来,弯腰捡起石块,使劲地砸着那棵香樟树,仿佛在砸着女人的头。砸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将石块扔进了河沟,噗通一声,像是将女人的尸体扔进了水里。他在意念中完成了杀害女人的过程,浑身无力地走出小树林,不远处,一条流浪狗站在人行道上,吐着舌头,朝他这边张望。他的泪水顿时奔涌而出,他和那条流浪狗同病相怜,他也是一条孤独忧伤的流浪狗。
脑海里的电影放完了,朱阿牛的眼睛里出现了亮光。他喃喃自语:“对,对,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我连杀一只鸡都害怕,怎么会去杀人呢?”他又想起一件事,就在那个晚上之后的一天,他在电视里看到了一则新闻,有个女人被害,尸体被扔到了某条河沟里。那时病态的他,就把自己当成了凶手,一直惴惴不安,心怀恐惧和愧疚。如果今夜没有碰到那个女人,他会一直恐惧下去,他觉得自己走出了某种黑暗,解脱后的松弛,让他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意。此时,朱阿牛不再怨恨香格里拉遇见的那个姑娘了,早就应该放下了,一个人背负着仇恨活着,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他站起身,走到阳台上,看到一轮冷月在薄云中穿行。
朱阿牛想,今天虽然让人悲伤,因为江薇之死,可是,今天也是个开端,是他走向新生的开端。他要和过去告别,也要摆脱妹妹朱阿芳长久以来的控制。想到妹妹,他走进了客厅,来到妹妹的房间门口,站立良久。无论如何,朱阿芳对他影响至深,不可能一下子释怀。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前,他还是有顾虑,生怕推开门后,妹妹会对他横眉怒目:“你怎么不长记性?我说过多少次,不许进我的房间,你怎么忘了?”这个房间是她的独立王国,也许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朱阿牛打开了这扇门,这扇门对他来说,意味深长。灯亮起来,房间里的一切都是从前的样子,如果没有梳妆台上的骨灰盒,以及骨灰盒后面朱阿芳的遗照,朱阿牛也许会产生朱阿芳还活着的错觉。他站在梳妆台前,凝视着妹妹的遗照,多日没有进来,遗照上蒙上了一层灰尘。朱阿牛拿起相框,用袖口擦拭着相框上的玻璃,玻璃隔开了两个世界。擦掉灰尘,朱阿芳的照片清晰并且生动。这真是她拍得最温情脉脉的一张照片了,和曾经现实中的朱阿芳判若两人,也和他极少见到她温存的一面有关。照片中的妹妹是那么美丽,晶亮的眼睛中透出灵气和善良。
把镜框放回原处,朱阿牛露出复杂的笑容。
他轻声说:“妹妹,今天对我很重要,我目睹了江薇泡在冰凉河水中的尸体,得知了王小四的离开,这些年来第一次成功地做了一件事,也从梦靥中解脱,这些对我真的很重要。我想告诉你的是,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与其像老鼠一样活着,还不如行走在阳光下。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是该给你找个地方安葬了,不是我狠心,妹妹,你也不希望我沉沦,对不对?我必须和过去的生活告别,包括你,你不能控制我一生,否则我将一无是处,会抑郁而死。艾米说得对,活着总得做些有意义的事,所谓的意义不仅仅是为别人,也是为自己。”
骨灰盒里隐隐约约地传来哭声,女人凄凉的哭声。
朱阿牛呆呆地凝视着刻着百合花的骨灰盒,哭声越来越响,要填满房间,湮没朱阿牛。朱阿牛的呼吸又急促起来,又产生了溺水的感觉。他突然挥舞着双手,挣扎着,爆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叫:“朱阿芳,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放过我吧,朱阿芳,你都死了那么久了,为什么还要缠着我,让我不得安生,难道你也要我像你一样死去,让我永远在黑暗的苦水中挣扎?”
女人的哭声渐渐地隐去,直到消失。
朱阿牛的心情也渐渐平息下来,在朱阿芳活着的时候,他从来不敢对她大吼大叫,现在他终于吼叫出来,内心积郁已久的东西发泄出来,他获得了某种解放,像是挣脱了捆绑在身体上的绳索。不过,他眼睛里还是涌出了滚烫的泪水,那是兄妹之间难以割舍的感情,毕竟那么多年他们在一起相依为命过。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寂。
过了一会儿,朱阿牛听到一种古怪的声音从梳妆台下面的抽屉里传来,仿佛有只小老鼠在窸窸窣窣作闹,又像有只手在翻动里面的东西寻找着什么,那是上锁的抽屉。朱阿牛一直都心存疑惑,抽屉里藏着什么?朱阿牛有了种从未有过的冲动,想打开抽屉看个究竟。摆在朱阿牛面前有一个难题,他找不到打开抽屉的钥匙。朱阿牛在房间里寻找,可能藏钥匙的地方都找过了,一无所获。本想放弃,但想想朱阿芳将抽屉钥匙藏得那么隐秘,更证明了他的猜想,抽屉里藏着巨大的秘密,打开抽屉的欲望愈加强烈。他来到自己的卧房,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子,从里面拿出起子和钳子,然后回到了朱阿芳的房间。他轻声地对着妹妹的遗像说:“阿芳,对不起了。”说完,他就开始撬锁,锁好像也有生命,也会有疼痛,不时发出痛苦的叫唤。朱阿牛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将抽屉的锁撬开,他在撬锁的过程中,想到过放弃,不过还是坚持下来了。锁撬开了,朱阿牛没有马上打开抽屉,他的身体微微发抖,内心还是担心朱阿芳的责骂,撬她抽屉的锁,这可是不能容忍的事情,她歇斯底里发作的样子,十分骇人。朱阿牛默默地注视着妹妹的遗照,在等待着什么。过了许久,他没有听到朱阿芳的责骂,在难以忍受的寂静之中,他伸出颤抖的手,拉开了抽屉。抽屉里除了一本灰色的布面日记本,没有其他任何东西。那灰色的布面日记本,像早晨见到的江薇的脸,朱阿牛的脑壳有点疼痛,里面的那只老鼠蠢蠢欲动。
他拿起日记本,心惊胆战地逃出了妹妹的房间。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再一次让自己平静下来。门口传来女人清脆的笑声,他站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右眼凑近猫眼,看到白谣和一个年轻高大的男子搂抱着。不一会儿,白谣开了门,他们走进去了,门被关上了。朱阿牛想,他们不会又迫不及待地上床,连门也没有关紧吧?那天晚上的事情,真让他无地自容。他重新坐回沙发上,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日记本,日记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他一行一行地读了起来。这应该是从朱阿芳上大学后写下来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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