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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四方辐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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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恐怕就比她想象的复杂得多了。

    这人要是叫萧昭别的什么,画眉实在不想说的话她也就不再追问了,可这个人偏偏叫萧昭晔,昨晚才去安王府打听过张老五的萧昭晔。

    自打进了刑部当差,冷月就悟出一个道理,但凡进了衙门的事儿,巧合二字就像是鱼香肉丝的那个鱼字,就算是有,也不过是股似是而非的味儿罢了,至于这盘菜到底是个什么,还得是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说了算。

    画眉一言不发地立了许久,凝望着冷月的一双美目中秋水涟涟,足以让任何与之萍水相逢之人看之心痛如割,冷月就这么冷然看着,一动不动。

    画眉到底眉眼一弯,勾起一抹苦笑,凄然道:“我随你去京兆府。”

    冷月狠愣了一下,垂下横拦在画眉胸前的手,一把抓起了画眉细弱的手腕,“那就走吧。”

    冷月把画眉悄没声地带进安国寺的时候,景翊不知是在屋里折腾过什么,整间屋子就跟遭了洗劫一样,那个她走时还病恹恹窝在床上的人这会儿正满头大汗地站在桌边大口喝水,好像刚里里外外忙过一场似的。

    忽见冷月带着一个被衣物蒙了整个脑袋的人进来,虽看不见面容,但还是能在艳色的衣裙与过于妩媚的身姿中看出这是一个风尘女子。

    她带一个风尘女子到寺里来见他?

    景翊突然想到冷月出去之前吃的那口飞醋,一惊之下被嘴里还没来得及吞下的水狠呛了一下,着实咳了好一阵子,等他好容易顺过气来,冷月也满目愕然地把这屋子打量了一个遍,“你这是要拆房子吗?”

    “不是,就找点东西……”景翊小心地打量了一下这个似曾相识的身形,“这是——”

    不等景翊回想起来,冷月已伸手解下了把蒙在这人头上的衣服,乍看到那张五官精致却面无人色的脸,景翊不禁一怔。

    “画眉?”

    让她去问句话,她怎么把人抓到这儿来了……

    冷月把被她一路搂着飞檐走壁过来已经头晕眼花的画眉搀到桌边凳子上坐下,才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愈显柔弱的人道:“我一进去就看见有人要掐死她,从后面打晕了才发现是萧昭晔,她死活不说萧昭晔为什么要杀她,一句句地跟我兜圈子……你要问的事我还没问,你连着这事一块儿问她吧。”

    景翊一愕之间画眉也在头晕眼花中清醒了些许,抬起头来看向景翊,目光刚落到景翊身上便是一怔,看到景翊的头顶,怔得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来。

    “景……”

    画眉愣愣地看着俨然一副和尚模样的景翊,一个“景”字说完,两瓣嘴唇开开合合半晌,到底也没想好后面该接个什么才对,转目四顾了一番这间屋舍,才猛然醒过神来。

    “这里……这里是寺院?”

    “正是。”景翊看着像是受了莫大惊吓的画眉,抬手拭去唇边残存的水渍,满面慈悲地立掌微笑道,“这里是安国寺,贫僧神井。”

    神井……

    冷月是第一次听见景翊的法号,还是这么个法号,不由得嘴角一抽,画眉的反应显然比她的大得多,睁圆了眼睛惶然地望着她,怕得声音都发颤了,“你带我来……来安国寺干什么?”

    萧昭晔掐着她脖子要杀她她不怕,把她救到这连蝼蚁都不杀的地方倒像是要害她似的,冷月一时窝火,没好气地道:“到庙里还能干什么?让得道高僧超度超度你这进了水的脑子!”

    画眉被斥得一噎,一时抿着微白的嘴唇没吭声,景翊像是要打圆场似的,伸手把冷月搂到身边,附在冷月耳上细细地说了几句什么。

    画眉只见冷月在景翊怀中轻挣了几下,那一张满是冰霜脸赫然红了个通透,俨然一副闹脾气的小媳妇被相公哄劝着的模样。

    待景翊把嘴唇从冷月耳边挪开的时候,冷月的喘息都有些不稳了,微仰头看着把她轻拥在怀里的人,低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难掩的羞恼,“你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景翊也不多言,只在她腰背上安抚似地拍了拍,带着淡淡的宠溺轻道了一声,“听话。”

    冷月到底红着脸点点头,一声不吭地出门去了。

    目送冷月出去,景翊才带着一道满含歉意的苦笑转回身来,对画眉和声道:“她人好心好,就是脾气不大好,如有冒犯之处,我替她陪个不是。”

    两人方才的一幕已把画眉通身的紧张看得浅淡了些许,又听景翊这么一说,忙略带惭愧地颔首道:“画眉不敢。方才一时惊慌失了礼数,还望景……神井师父莫怪。”

    景翊见画眉惊慌之色渐消,温然一笑,抬手斟了杯温茶,送到画眉面前,“不知道施主要来,屋里乱七八糟的,也没备什么好茶,就凑合着喝两口,权当润润嗓子吧。”

    “多谢神井师父。”

    景翊与画眉对面坐下,收敛起些许笑意,依旧温和的声音便显得郑重了些许,“小月去凤巢找施主实则是为了替我向施主打听一件事,正巧撞见慧王爷之事,怕施主有什么危险,才把施主带到这儿来。”

    画眉微垂下妩媚的眉眼,衬着苍白如雪的肌肤,哀婉如歌,“冷捕头与神井师父都对画眉有救命之恩,有什么事您但说无妨,画眉一定知无不言。”

    景翊温然点头,配着这身行头,别有几分和善,“我记得上次见施主时施主说过,凤巢里有位名叫冯丝儿的姑娘嫁了成记茶庄的成珣公子,得了个不错的归宿。”

    “是……”画眉细眉微紧,叹道,“可惜丝儿命薄,听说已病去了。”

    “非也。她是被成府的管家杀死的。”

    画眉一愕抬头,惊得单薄的身子都隐约颤了一下。

    景翊深深看着画眉那双波光乍起的眸子,依旧满面慈悲地温声道:“这位管家被捕入狱之后未经审问就在牢中自尽了,临终遗言便是说他下毒手杀冯丝儿是为了成珣好,为了成家好。此事我百思不得其解,想到施主知晓冯丝儿与成珣的亲事,便想问问施主,是否明白管家这话是什么意思?”

    景翊话音落定许久,画眉才在悲戚中微抿了一下血色淡薄的嘴唇,淡声苦笑道:“神井师父既已遁入空门,没了公职,再问这些还有什么用吗?”

    景翊浅浅一笑,笑出了几分尘外之人的淡然从容,“这与公职无关,让真相大白于世是对枉死者最起码的超度。”

    画眉微怔了一下,睫毛对剪,又把目光垂了下来,摇头一叹,伴着发间步摇细碎的声响,叹得凄苦非常,“画眉只知丝儿与成公子是两情相悦,至于这话……恕画眉愚钝,也不甚明白。许是那管家不满丝儿这等出身做了成公子的正室,怕丝儿的身份折损成家的名声,才对丝儿下了这般毒手吧。”

    “你撒谎。”

    (三)

    景翊这声说得依旧清淡,却掷地有声,画眉轻轻摇动的头颈倏然一僵,步摇坠子无力地晃动几下,也不再出声,描画精致的面容隐隐发白,唇边常年挂着的浅笑也僵得没了踪影,只抬眼匆匆扫了一下景翊依旧温和的眉眼,含混地应了一声,“画眉岂敢……”

    “不管敢不敢你都是撒谎了。”景翊一如既往地和颜悦色道,“我本是有三分相信管家杀冯丝儿的动机是你说的这样,但既然你一分也不相信自己说的这话,那我也不必留着这三分相信了。”

    眼见着画眉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景翊也不迫她,只伸手指了指刚才斟给她的那杯茶,百般和气地道:“不急,喝口茶好好想想。施主既然住过王府,又是凤巢的头牌花魁,应该品过不少佳茗,不知能不能尝出这是什么茶?”

    画眉心里慌乱得很,一时琢磨不透景翊的心思,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捧起杯子来浅呷了一口。

    茶汤入口,就见画眉眉头一沉,细细品咂了片刻,才神色微松,在唇边挂起了那抹习以为常的妩媚淡笑,“神井师父是要考考画眉吗……画眉如今的日子虽然风光,却也是从落魄日子里熬过来的,这几文一碗的大碗茶以前可也没少喝过,难不倒画眉的。”

    景翊嘴角微扬,“你这句倒是实话。”

    画眉眉眼间的淡笑一凝,默然把捏在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杯中余下的茶汤动荡了须臾才平静下来。

    “不想说也不妨,我倒是有种猜测,我说,你听听看。”不容画眉应声,景翊已道,“成记茶庄的生意里有些玄机,有好事之人起了怀疑,就买通或是利用梅毒病一事威胁冯丝儿,让她接近成珣以便查探,不料成亲之后却被成府的管家觉察,无奈成珣对冯丝儿用情已深,为了保护成家的生意,管家才出此下策杀了冯丝儿,被捕之后又怕受审招供时不慎供出有关成家生意的事,就在狱里自尽了。”

    景翊徐徐说完,看着画眉已无人色的脸,像是猜拳赢了一样愉悦而不凌人地一笑,“还真是这样。”

    画眉一慌,冲口而出,“不……不是!”

    景翊笑意微浓,“怎么不是,你脸上现在还写着呢。”景翊说着,伸手隔空往画眉脸上指了指,“见,鬼,了。”

    画眉一时间张口结舌,紧抿薄唇,纤长的双手紧紧交握在桌下,握得指节都发白了。景翊微眯双眼静静地看着她,又徐徐道:“你既然知道这件事,那肯定也知道这个好事之人……”景翊顿了一顿,才盯着画眉低垂的眉眼轻轻吐出一个名字,“萧昭晔。”

    话音甫落,景翊就是一笑,“唔,又猜对了。今儿要是能出去跟人摇色子就好了……”

    景翊还没叹完,画眉忽然就像睡得正甜的猫被突然踩了尾巴一般,“噌”地站起身来,屈膝就地一跪,“景……不,神井师父……神井师父明鉴,丝儿得以潜在成公子身边,都是画眉从中周旋,一力促成的。画眉害得丝儿如此,自知罪孽深重,可是画眉亲弟弟的性命被慧王爷捏着,画眉一介女流也没别的法子……画眉活一日,弟弟才能活一日,求您发发慈悲,让画眉回凤巢去吧!”

    景翊不察地皱了下眉头,没急着去搀扶她,却依旧温声道:“他今日想要杀你,就是因为冯丝儿身份败露之事?”

    “是……”画眉单薄如纸的身子微微战栗着,声音也禁不住随着轻颤,“丝儿还没探出什么就遭了毒手,他来责骂我办事不力,我驳了两句,不知怎么就惹得他这般大怒……”

    景翊眉心微沉。

    堂堂慧王府少说也有上百号家丁,藏一个男人比找一个男人还要容易得多,画眉曾在慧王府为妾,弟弟落入慧王府当人质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只是萧昭晔把纳进家门的画眉弄到凤巢里当头牌已是一两年前的事儿了,他利用画眉得以轻易接触各种男人之便来办的事,恐怕远不止成珣这一桩。

    他印象里萧昭晔从小就是个性子温吞的主儿,太子爷小时候熊得很,总爱欺负这个老实得无可挑剔的五弟,还总拉着他一块儿,他也没少因为这个陪太子爷一块儿罚跪挨板子。

    慧妃过世之后萧昭晔愈发少言寡语,对各类政务都兴致淡薄,极少与人往来,除了隔三差五进宫给皇上尽尽孝,平日里多半都是关着家门过日子的。

    一个刚年满十六还是如此心性的少年皇子,怎么能步得下这么浓墨重彩的一道棋?

    景翊正凝神思量着,忽听得外屋响起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画眉如惊弓之鸟一样慌地抬起头,正见冷月快步走进屋来。

    一眼看到跪在地上泪光闪闪的画眉,冷月脚步滞了一滞,才皱眉走到端坐在桌边的景翊身边,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景翊满目和善地向画眉深深望了一眼,温然一笑,轻描淡写道:“就聊了几句,只是画眉施主情绪有点儿激动……”说罢,不等冷月再问,就抢先一步问道,“你问得怎么样?”

    画眉听得心里一紧,方才她只当景翊是耳语哄冷月离开,可眼下他这样认真地一问,好像刚才贴在冷月耳边上说的不是什么温言软语,而是当真交托给冷月一件极要紧的事情似的。

    画眉有些紧张地看着冷月,冷月更有些紧张地看了画眉一眼,收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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