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话,殷正茂见汪宗伊发问,立刻轻咳一声,抢过话头。
他眼睛余光看着汪宗伊,装模作样与众人解释道:“前元汪大渊曾有一本《岛夷志略》,记载了罗娑斯。”
“此地位于四海之极南,去泉州超万里之遥,弹丸之地,野蛮遍布,荒芜丛生,乃是一处绝岛。”
说罢,他朝汪宗伊轻轻扬了扬下巴。
他经略东南多年,见多识广,对海事可谓再清楚不过。
张宏点头:“汪大渊称之为罗娑斯,泉州商人称之为死亡之地,传教士称之为澳大利亚,都是此处。”
朝臣纷纷眉头紧皱。
申时行好奇朝殷正茂追问道:“野蛮遍布?荒芜丛生?”
看表情就差问一句野蛮们吃不吃人了。
当然,这话更多是在确认,这天高皇帝远的,别是什么膏腴之地,发生什么流放余孽积蓄力量,反攻中土这种事发生。
殷正茂点了点头:“此类野蛮,男女异形,不织不衣,以鸟羽掩身,食无烟火,惟有茹毛饮血。”
“至于荒芜……据说,彼处周围皆水,沼泽遍布,甚至七月飞雪,百日不止!”
这是什么化外蛮荒之地啊!
朝臣不无露出嫌弃之色。
申时行见同僚们都没什么意见后,便大手一挥:“那便按此议奏上去罢。”
说罢,便将奏疏票拟,递到了司礼监手里。
张宏朝申时行拱了拱手,再度垂头低眉起来。
申时行并未回应,只是紧接着说起下一事项:“今接连有南郊朝官致仕、大臣谋逆牵连,以致空缺甚多,大冢宰……”
话还没说完,王锡爵立刻接过话头:“正要与诸位同僚说及此事,青绿官已然有了大致,兵部尚书一职,尚需我等廷推。”
兵部尚书这种职位,一般是吏部提名,廷议选出三人,皇帝确定一人。
申时行点了点头:“将人拿出来,大家一起议议吧。”
王锡爵从袖中拿出一份奏疏,一面递给中书舍人,一面解释道:“按照上次陛下在廷议上定下的章程,兵部尚书一职,需有经略地方五年以上之资历。”
“再综合出身、军功、历年考评、风评性情等,吏部举了十一人,两广总督殷正茂、辽东巡抚张学颜、福建巡抚栗在庭……”
一连说了数人,都是经略地方数年的老督抚。
不过哪怕是不知道皇帝已然心有内定的朝臣,同样一清二楚,频频看向殷正茂。
如今皇帝夺了兵部的权,一心等着各方配合,好让他那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名头尘埃落定。
所以兵部尚书如今关键至极,恐怕也没什么他们这些朝臣干涉的空间。
数道目光投注,殷正茂只得默默回到班列,低头避嫌。
待王锡爵说完提名的九人后,又提醒道:“诸位同僚若是有之外的提名,可以单独上奏。”
也不等众人说话,申时行当即抬手示意:“诸位廷推罢。”
……
与此同时,大本堂中,书声琅琅。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寤生……寤生,哦哦!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亟请于武公,公弗许……”
朱翊镠吞吞吐吐,时而忘词,艰难背诵。
“其是之谓乎!”
一刻钟过去,终于艰难地将其背诵了一遍。
他这才抬起头,欢呼雀跃看向董樾:“先生,我背完了!”
董樾抿了抿嘴,看不出思绪:“殿下戒骄戒躁,切勿自满。”
“陛下在您如今十二岁这个年纪,已经通读四书,开始研读经学了。”
朱翊镠哦了一声,脸上立马便焉了。
好像……无论自己做的好不好,似乎都得不到这些先生们夸奖。
董樾视若无睹,继续今日的教学:“殿下,《郑伯克段于鄢》何以曰‘克’?”
朱翊镠努力回忆着方才先生对这篇文章的释义。
好一会儿后,他才组织其语言开口:“回先生的话,人心欲望本就不断膨胀,正因为庄公一次次答应了段超越礼制的要求,才会让段滋生出野心,最后犯下谋逆的大罪。”
“这是圣人的微言大义,所以曰‘克’。”
学了四天的课文,潞王殿下固然不是很明白,但这些释义已然烂熟于心。
董樾仍旧一脸严肃,认真问道:“若要避免郑伯、段兄弟二人相争的惨事,庄公理当怎么做?”
朱翊镠想了想,小心翼翼答道:“若是……若是庄公能早日分明君臣,便能避免此事?”
董樾脸上难得露出笑容,继续追问道:“那段为人弟,又能否避免惨事发生?”
朱翊镠被提点至此,思路也越来越清晰:“先生,若是段能够有自知之明,不因母亲的偏爱而放肆,遵循礼制,敬爱兄长,服从君主,亦不会发生此事。”
董樾脸上笑容不减,一把抓住学生的手。
在朱翊镠茫然的眼神中,董樾言辞恳切,问道:“既然如此,殿下加冠两年余,今年已然十二岁。”
“早过了吃圣母太后奶的年纪,为何还不肯出宫就府,执意盘桓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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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骤然作色,朱翊镠浑身一抖!
后者神情恐惧:“先生……”
董樾沉默片刻,伸出手去拍打潞王的后背:“殿下有圣母太后与陛下宠爱,本是幸事,天家的事,臣更也没资格多嘴。”
“然则,天家事,亦是天下事,天下人未必能容陛下与殿下任性亲情。”
“如今殿下性命之忧就在眼前,臣岂能视若无睹?”
朱翊镠似乎听懂了自家先生的意思,眼泪夺眶而出。
带着哭腔委屈不已:“先生,不是我盘桓宫中,实在宫中寂廖,娘亲孤独,陛下这才允了娘亲的意思,让我在宫里作陪!”
董樾侧过脸去,机械地拍打着潞王的后背:“殿下方才说了,人心欲望本就不断膨胀。”
事出固然有因,但大家身家性命都在皇帝身上,这种事哪里能任由皇帝胡来?
朱翊镠一滞,终于明白这几天为何临时改了论语的课,抽出一篇八竿子打不着的《郑伯克段于鄢》来了。
他张嘴欲言。
董樾直接打断了朱翊镠,冷声道:“殿下,几日前刘世延谋逆,在光天化日下,已经喊出了诛暴君,扶潞王的话来了!”
朱翊镠悚然一惊,失声骇然:“不是我!”
董樾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臣知道不是殿下……这也是为师今日要给你上的一课,人生在世,身不由己。”
“圣君的爱护,非是殿下能享的。”
“今日廷议上,吏部王锡爵便以此事弹劾殿下,说殿下阴谋篡逆,其罪当死!”
“殿下若是再不出宫就府,恐怕性命难保!”
朱翊镠闻言,措手不及,哑然无语。
董樾定定地看着他。
两人相顾无言。
半晌之后,朱翊镠咬了咬牙,伸手将脸上的泪痕抹去。
朝董樾恭谨下拜:“先生教训,学生明白了,学生这便去西苑,跪请母后允我出宫就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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