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七年,腊月丙申朔日。
今日的常朝,依旧在文华殿升起。
左右两列的文武大臣,以及纠仪官、内臣等,都尽数到了班。
只有御阶上的主位空悬。
“四天了,陛下还要在军营呆到什么时候?”副都御使陈吾德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御座,扭头与申时行讨要着说法。
那日刘世延谋逆,皇帝当场便将其枭首示众,紧接着又自作主张,进行了好一通改制。
皇帝这样不走正规流程哪里能行,立刻便有大臣写好了奏疏,等在午门外准备与皇帝讨要说法,申论一二。
结果等到天黑,也没等到皇帝回宫。
一听才知,皇帝竟然留宿在了军营!
皇帝这一留就是四天,固然是省却了独断专行留下的些许麻烦,却也让宫里与朝臣一齐干着急。
陈吾德更是每常朝都抓着申时行问上这么一句,已经快成廷议开始前必备的流程了。
申时行已经习惯了两头受气,闻言几乎条件反射一般,将头别了过去。
他假装没听到一般,轻咳一声:“内阁桌案上的奏疏表章,都快堆积如山了,咱们先议事罢。”
皇帝几天不来上朝他能怎么办?去军营里给皇帝揪着耳朵逮回来?
那陛下也说了,是视阅营所,检查府库,清点军将等正事。
刘世延覆辙在前,谁还能拦着皇帝防微杜渐?
既然如此,还是看看眼前的廷议吧。
陈吾德看着日渐滚刀肉的申时行,也颇感无奈。
但既然要说正事了,他也不好再纠缠,只能没好气地接过申时行的话头:“那就先说说刘世延一案怎么处置吧。”
“诚意伯一脉是止于首恶,还是族诛?”
“从犯又牵连到多大的范围?”
“这事诸位总得有个章程,都察院已经快关不下人了。”
说着,陈吾德还不着痕迹地点了一下都御史温纯。
今时今日,皇帝的威势可不是以往能比,就连夺权兵部这种事,都没在明面上掀起太多声浪,就可见一斑。
如此,下面自然少不了揣摩圣意的人。
青绿小官们使出浑身解数牵连瓜蔓,短短几天,都察院就抓进去上百号人。
这情况给陈吾德吓了好一大跳。
若是再不划出个道道来,真要罗织大案,万人都打不住。
温纯自知陈吾德在点自己,心中也不甚在意,神情坦然地回以颔首。
朝臣对此更是兴致缺缺,丝毫没有表态的打算。
诚意伯是太祖始封的勋贵,世袭罔替,免死券书,哪怕如今谋逆,也不是他们这些朝臣能决定的。
石茂华这种文官,大家多少还会帮衬几句,勋贵?那还是算了吧,诛首恶还是族灭,都没什么差别。
尤其皇帝的态度模棱两可,也就更没谁想去凑这个热闹了,万一说错话了呢?
见朝臣们敷衍的模样,陈吾德只好看向御阶上:“张大珰,此事陛下作何说法?”
皇帝虽然人躲在军营,但对于朝局也没放松把控。
甚至于皇帝这几日在刘世延一案上态度暧昧不清,也多半是有意放任下面牵连瓜蔓,排出余毒。
张宏本是眼观鼻鼻观心,此时被陈吾德指名,才略微抬了抬眼皮。
见众人都朝他看来,张宏便朝城北方向拱了拱手:“陈副都御使这话问得多余,自刘世延案发以来,陛下从来都让法司秉公办案,除了大明律外,并没有别的说法。”
朝臣不由面色古怪,皇帝是怎么好意思在亲手处决了刘世延之后说这话的。
陈吾德闻言也不含糊,立刻转头与温纯分说:“总宪,陛下既然这般说了,那我等是取昭武伯旧例,还是黔国公旧例?”
昭武伯曹钦,率兵攻打皇城,事败后满门诛灭,一个活口没留;黔国公沐朝弼,伪造火符、通番引兵入境,只被诛了这首恶。
两个极端,自然是陈吾德将都察院的意见交给了温纯这位主官来定夺。
毕竟,怎么处置对陈吾德而言并不打紧,重要的是,赶紧给事情定下大体来,免得旷日持久的瓜蔓牵连,影响朝局稳定。
温纯似乎根本不需要过多思索,下意识脱口而出:“自当取昭武伯旧例!”
都抓了几百号人了,现在来一句只诛首恶,这些人难道轻轻放下不成?那都察院的面子哪里放?部院同僚的绩效怎么办?
申时行见温纯顶在前面了,立刻附和点头:“合当满门抄斩!”
总宪与内阁发话,立刻陆续有人相继开口。
“九族还是三族?”
“不可考的事拿来说作甚,自然是三族。”
“那就夷三族罢。”
“幼童、远亲、家仆这些人如何处置?”
“圣天子有如天之德,自然以仁恕治国,若当真是不曾牵扯的无辜之人,不妨网开一面。”
“受了刘世延的惠,也算不上无辜,流放还是要的。”
“应有之意,将彼辈流放海南罢。”
“诚意伯的爵,还嗣下去么?”
“自然是陛下定夺,大不了挑个出了五服的远方继续与国同休便是,也算没坏了太祖高皇帝的诺。”
三言两语之间,各自便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申时行也很快翻开了陈吾德的奏疏,在后面写下了夷三族的票拟。
便在这时,御阶上的张宏突然开口,朝朱衡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大司空,远洋的船只造好了么?”
一众朝臣都是一愣。
朱衡狐疑迎上张宏的目光,不知道这阉人是什么意思。
他思索片刻,还是开口答道:“张大珰,船厂本月上报说已经造好了,不过工部还未来得及验收。”
张宏追问不止:“什么时候出海?航线定下了么?”
朱衡沉吟片刻,开口道:“预计开春之后先在近海航几次,确认没有差错后应当在春夏之交出海,具体航线尚未定下。”
张宏缓缓颔首,没再继续问下去。
申时行不动声色:“张大珰,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众人都朝张宏看去。
张宏微微一笑,向朝臣们解释道:“石茂华、刘世延等人世受皇恩,却斗胆谋逆,实在伤透了陛下的心,陛下常与咱家言,彼辈相关事物,见之心烦。”
“诚意伯若是嗣爵,日后免不得让陛下触景生情。”
“是故……”
“咱家揣摩圣意,诚意伯一脉若是嗣爵,不妨护送这一干流放的案犯,随着工部这次试航,远航至罗娑斯落脚,如此既不坏了太祖许诺,也好让陛下眼不见心不烦。”
他也不说是不是皇帝的想法,反正就是揣摩圣意。
群臣闻言,不由一怔。
申时行与汪宗伊等人面面相觑,根本没听过这地方。
倒是工部朱衡熟知水情,回忆片刻后便立刻反应过来,确认道:“陛下想将彼辈流放绝岛?”
绝岛?
众人纷纷皱眉。
眼见朱衡这厮丝毫没有与同僚们解释的意思,礼部尚书汪宗伊干脆直接道:“本官见识浅薄,闻所未闻,不知两位所指何处?”
朱衡正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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