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太远,不禁心里一痛,却笑着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你弟弟尝了你那么多年的手艺,想来我与你相伴数十载,却总吃御厨做的,今儿个便想委屈你,再为我下趟膳房吧,不然真不知明天是否还能吃得到……”
玄烨亦庄亦谐地说着,洛敏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见她神色有变,他伸出爬满沟壑的手,握住她的,笑着解释说:“百年聚合,终有一别。敏敏,过去是我太过执着,想与你永生永世不分开,可我们年纪都大了,总要有一个人先走,这些年,我也都参透了,想必你也能够看透。”
洛敏愣了一愣,感到他手掌温温的,强笑道:“你我相约生生世世永为夫妻,岂是‘百年’二字可以了的?”
玄烨点头笑了,说:“好,那我到时候先走一步,你别急着来,孩子们不能没有你。”
“他们全都长大了,何须我再去操心?”
“要的,你要负责帮我看着他们,咱们建立的盛世,可不能叫那几个不肖子孙给毁了。”
“你说太多话了,该累了,你歇一会儿,我去给你做点心,这药我再叫人熬一盅,晚点咱们再喝。”说着,她便起身,玄烨闭眼点了点头,她咬唇看了一眼,便走了出去,对着刚才负责送药的小宫女说了几句话,才去膳房。
只是走到一半,她便一阵晕眩,身子摇晃着,幸得小霞跟着,又有两名小宫女路过,才将她扶住,只是她在昏倒前,嘴里还小声嘟哝道:“别让万岁爷知道,别让……”
没日没夜地照顾玄烨,加上对朝廷内外的忧心,她身心俱疲,天气愈发寒凉,终究还是病了过去。
她累得病了,再醒来时,发现已不再畅春园中,而是回到了宫里,能够做主将她送回宫中的只有玄烨,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病了,可是又怎么可能瞒得住……洛敏心中说不出的酸涩,把她送回宫中,他是不想她亲眼看着他离开人世么……可他怎可如此残忍,就连最后的日子、最后的期盼都不给她……不是说好要一起活到万岁……
玄烨,你若走了,我还有什么理由苟活于世……
洛敏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执着地想叫人送她到畅春园,可是没有皇帝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擅作主张,洛敏懊恼极了,开始发脾气,第一次,她当着下人的面大发脾气。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她多想陪在他的身边!
她不肯喝药,一遍遍执着地想离开皇宫,宫人们看了心里既有不忍,又有恐惧,一个个闷不吭声,洛敏闹得累了,沉沉睡去了……
直到夜里,趁人全都熟睡,她睁开双眼,起身披了件外衣,就着妆台点了一盏灯,光线昏暗下,她步履蹒跚扶着墙,掌着灯,走进储物间开始翻箱倒柜,从古旧的梨花木箱深处,取出了那只尘封许久的楠木匣子。
洛敏对着匣子呆看半晌,又弯腰找出了一只宝贵的首饰盒。这是她的藏宝箱,里头装满了自她认识玄烨以来,他送她的所有珍贵物品。
她轻轻打开首饰盒,拉出了最上面的那个小抽屉,抽屉的红丝绒垫底上,装着一把古铜小钥匙,手触到那把钥匙时,她又犹豫了一下:玄烨,我的心愿就是永远和你在一起,可你一定不希望我这么做,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呢……
思索了良久,她抽出最上层的小抽屉,露出了第二个,抽屉里的□垫上是一块镂金嵌玉镶边的椭圆形象牙小像:一个眉目清秀、无冠无袍、一领青衫的翩翩美少年。
这首饰盒是她从科尔沁回来、他们相认的后一天早上,玄烨送了她这个宝贵的盒子连带一对珊瑚珠环,如今珠环平放在第三只抽屉的黑丝绒垫上。当年她也是这样一个个揭开,当看到那个小像时,不禁感慨万千。
那是他年少时的丰姿,他们第一次并肩走在南苑的原野上,她竟不知他偷偷叫人做成小像,分成一男一女,一块他留着,一块多年之后赠予她。
太久太久,他们在一起经历的故事太多太多……多得难以靠“起居注册”来纪录他们的生活。
她的手“簌簌”颤抖不止,不知不觉,眼睛已蒙上一层晶莹的泪……
最终,她把抽屉一一放回首饰盒,唯独留了那把小钥匙,将盒子收回原处后,便捧着那只长方形的楠木匣子,亦步亦趋地走到南边的书桌下,摆好蜡烛,使出全身的力气开始研磨。
她颤抖着将钥匙插入锁孔,细微的“啪嗒”一声,锁扣弹开,取下菱形铜锁,打开匣子,里头顿时钻出一股陈年漆木的味道。
伸手取出里头的东西,铺展在桌案上,又在上头铺了一层宣纸,就着昏黄的烛光,她右手握住笔管,左手托住右腕,闭上眼,随着脑海中的片段,他的每一句嘱托,细想如何下笔。
……
近一个时辰,她将笔放回笔架,拿出藏在桌案暗格里的一方小玺,用力一按,又将小玺装回暗格中,收起文书,重新阖上匣子,上了锁,又把钥匙细细装在一个红绸荷包中。
她守着这些东西直到天亮,当第二天凌晨小霞进来侍奉她更衣洗漱,见她伏在桌案上,顿时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哭喊着引来了翊坤宫所有人,好在她醒了,才不至于令整座皇宫充满恐慌。
“主子,您怎睡在这儿?您的身子可使不得啊!”小霞带着哭腔,洛敏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然后拉住她的手臂,没等她多说,便道:“你把这些……从东华门送出去,送到敏公主的行馆……切记,一定要你亲自送去,绝不能假手任何人!”
“主子,这……”小霞低头看了一眼,又看看她,心中百味杂陈。
“你跟了我那么多年,你是我身边最贴心的人,这东西关乎你我、翊坤宫上下,甚至整个天下的命运,一定要妥善送到敏公主手上,如今咱们也只能靠她了……”
小霞本该在二十五岁时出宫,可她走了苏麻喇姑和袁梦姑姑的老路,这些年来,什么人可信,什么人需要提防,她心里全都有数,小霞再不是当年心直口快、懵懂无知的小宫女了,她也学会了审时度势,变得成熟老练。
洛敏交托给她的东西,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给错,也不会酿成无法收拾的悲剧。
当小霞服侍洛敏回到床榻歇息后,她便与敬事房的刘四喜刘总管通好关系,乔装混入出宫办事的太监人群中,不走神武门,而从东华门出,那外头住着许多宗室皇亲,她只需去端敏公主所住的别馆便可。
小霞出宫的那些时辰,洛敏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也就这一小会儿,她做了一个梦,梦不长,却足以叫她心惊胆颤。
“不要!--”她全身猛地一挣,惊醒了,心在胸膛里狂跳不已,满脸泪水,遍体冷汗,头发和贴身衫子都已经湿透了,也许也是生病盗汗所致,但这场梦太过真实,历历在目的痛苦场景简直叫她肝肠寸断!她梦到玄烨带着她去骑马,到了一片绿茵草地,忽然,许多人手执刀枪弓箭,从四面八方步步向他们靠近。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令人心神剧烈一颤,天哪!那不是玄烨的叔舅、儿子、大臣……还有他的众多妃子吗?可又似乎不像,他们的面容过于可怕,全然不像平时温和圆滑。他们究竟是谁?到底要做什么?
“小皇帝,把皇位还给我!”
“汗阿玛,立儿臣为太子!立儿臣为太子!”
“贱人!狐媚子!把皇上还给我!”
……
纷杂声中,“嗖”的一支响箭飞来,直穿玄烨和她的胸膛!他们朝后一仰,双双摔下马去,胸口、嘴里全都流着鲜红的血,来不及哭,来不及呼救,她已惊醒,垂下头,自己相安无事,可一颗心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不可能一生清白,这些年获得的安逸太平,却在无形中构成对他人的残忍,他们的怨愤正要向她和玄烨撒来,而立储一事至今悬而未决,难道真要等到历史上演,才是个头吗?
“姐姐醒了?”听到熟悉的声音,才发现她的寝宫多了一个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藏蓝棉袍的德妃安静地坐在南窗下的长炕上,此刻正看着她。
洛敏微微一惊,随即平淡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听闻姐姐近日抱恙,我特地找太医要了方子,再命人去御药房亲自煎药,药刚端来,姐姐赶紧趁热喝了吧。”说着,德妃起身将炕桌上冒着气的汤药送了过来。
洛敏瞅了一眼,撇开头道:“我不喝。”
“姐姐这是想随万岁爷一块儿去么?”德妃似笑非笑地把药端到她的面前。
洛敏紧盯着她:“你说什么?”
德妃露出温和一笑,只是温和背后,是沉淀了多年的怨念,令洛敏背脊一凉,一双手软软地摊放在丝滑温暖的被褥上,眼里蒙上一层灰暗,却没流泪。
“你来看我,不只是为了给我送药、告诉我他已经驾崩了吧。”洛敏闭上眼,冷冷问道。
德妃微微惊诧,原以为她会痛彻心扉,哭得死去活来,不想竟如此平静,倒与那个男人一样无情。她放下药碗,眸色渐渐转浓,直奔主题道:“皇上临终都没交待立储一事,而他最后见的人是姐姐,想来遗诏在姐姐这儿吧?”
德妃啊,你终是等不及,想让你的小儿子继承皇位了么?
数十年的争储风波,参与的不只是几位皇子大臣们,也同时牵涉了诸多后妃,凡结成党派者,洛敏又岂会没有数,历史终究是历史,最后还是走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当年温厚娴静、隐忍有度的德妃,最终还是在康熙晚年露出了她的心机,她一心希望自己的小儿子能被拥立为储君,可惜十四爷对他皇父从无二心,而与他八哥关系甚好,曾与大臣共同推举八贝勒胤禩为太子,玄烨鉴于他母妃身份低微,从没考虑,反而因此对八贝勒甚为反感,以致他最终郁郁寡欢。
德妃原想这一生已经毁在了那个男人手上,何不放手一搏,寻求机会,让唯一与她亲近的小儿子登上帝位,就算先前没有获得一颗真心,才来也能母仪天下,当上皇太后!
可偏偏御前口风太紧,谁都不知道皇上属意谁为太子,如今皇上驾崩了,却没有一封遗诏,畅春园中已乱成一片,全都讨论着谁将成为嗣皇帝,万般焦急之下,德妃终于跑来找洛敏交出遗诏!
谁知洛敏全然不提遗诏之事,只说:“一样都是你的儿子,为何你偏偏疼爱十四子,却一眼不去瞧雍亲王?”
闻言,德妃眼里蒙上一层冰霜,决绝道:“我只是生了他,却从未养过他,他不认我这个额娘,我又何必认他这个儿子,孝懿皇后才是他的额娘!”
原来这么多年,她始终是怨恨着这段命运的,也许是儿子和丈夫的双重冷漠将她拖向了一条不归路,不被爱着的人,自然也不懂得如何去爱人,同样的,不学着去爱人,也不会被人来爱,爱是相互的,是能彼此感应的,有传递,便有接收,显然,德妃她做不到这点。
她曲折的内心其实并未给她带来好处,相反的,她将坠入万劫不复的万丈深渊。
而当洛敏知道她不爱自己的大儿子时,她竟欣慰地闭上了双眼,道:“你走吧,你要的东西不在我这里,我累了,想再睡会儿。”
德妃怔了一下,几乎是吼道:“我不相信!她将你宠冠后宫,甚至让你明目张胆干政,怎么可能没有留半点风声在你这儿!”
洛敏不应声,德妃一反常态,眼看就要将她拉出被窝,却听外面的人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喘着气禀报道:“娘娘,恭喜娘娘!方才……隆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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