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这东西,过得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准备应对那场未知风暴的日日夜夜,在高度紧张与琐碎筹备中,竟也流水般逝去;
而每一分等待与不确定,却像是被拉长的橡皮筋,绷在每个人的心头,紧缠。
12月24日,傍晚六点,滨海。
今年的气候异常得明显。
往年此时,这座南方滨海城市顶多是湿冷的冬雨,今年却罕见地降下了雨夹雪。雪粒混着冰冷的雨水,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细密而清脆的声响,旋即化作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滑落。
天空是沉郁的铁灰色,低低地压着,仿佛一块浸透了水的旧毡布,要将整座城市裹挟。
雨点密集,风却诡异地疏懒,于是寒意更显得无孔不入,黏稠地附着在一切物体表面。
从这间老式公寓楼蒙着水汽的窗玻璃望出去,楼下的马路湿渌渌的,反射着街灯昏黄的光晕。
行人稀少,偶尔有几个,也是缩着脖子,裹紧大衣,行色匆匆地赶路。
像是急于躲回家中自己温暖的巢穴。
更远处,CBD区的摩天楼群在雨雪中显得影影绰绰,昔日里彻夜不熄、流光溢彩的世贸金融中心、炎黄博物馆、城市天顶花园和丽晶酒店,此刻也像是收敛了锋芒。
只有零星的光点在灰蒙的背景板上闪烁,透出一种不同往常的、近乎萧索的沉寂。
仿佛随时会被雨水浇灭。
可日子终究还在过。
再异常的天气,再微妙的氛围,也挡不住寻常人家灶台间的烟火气。普通的,甚至有些琐碎的日常,依然在顽强地继续。
“明非啊,来来,多吃点,你看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
婶婶用带着几分热络的语气招呼着,
她主动拿起筷子,又给路明非碗里夹了一大块油光红亮的糖醋小排骨。旁边的酸菜炖猪肘子咕嘟咕嘟地在砂锅里冒着诱人的热气,油爆猪肝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这些都是福园酒楼的外卖,装在印着金色“福”字的红色保温袋里送来的。
桌子正中,刚出锅的白胖饺子蒸腾起大片大片的白色水汽,模糊了餐桌对面叔叔和路鸣泽的脸。脚边的空啤酒罐歪歪扭扭摆了好几个,青岛啤酒的绿色铝皮反照着灯光。
叔叔又开了一罐,泡沫溢出来滴在桌布上。
他盯着电视屏幕,CCTV13正在播报新闻。女主播的声音平稳而节制:“……建议普通家庭储备一定量的生活必需品,包括但不限于饮用水、即食食品、常用药品……了解所在社区的应急疏散路线和民防设施位置……”
“单位今天也发了通知。”
叔叔啜了口啤酒,“老张说他在部队的侄子透风,北边~边~境上不太平。不是说真要打仗啊,就是……防患于未然嘛。”
画面切到某地举行的应急演练,穿着橙色救援服的人员在模拟废墟中穿梭。
但叔叔显然没太认真看,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转回了桌上:“……这风向,有点让人心里没底。囤点东西也好,万一哪天涨价呢……”
婶婶立刻打断了叔叔的话,语气带着责备:“哎呀,你跟孩子说这些干嘛!吓唬谁呢!滨海安全得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咱们老百姓过好自个儿的日子就行了。”
“好好吃你的饭!”
她转过头,脸上自然换上了那种混合着骄傲与期许的笑容,对着路明非,“明非现在可出息了。仕兰中学的老师都夸,说这孩子尊敬师长爱护同学,各科成绩进步飞快,体育测试还拿了优秀。”
“连隔壁王太太都跟我打听,问是不是找了什么好家教……”
婶婶说着,筷子另一端就戳向旁边闷头扒饭的路鸣泽,恨铁不成钢地数落:
“你看看你哥!你再看看你!成绩中不溜秋,体育吊车尾!你能不能学学你哥?!哪怕学到他一半,我跟你爸半夜都能笑醒!”
“人呐,就得有个目标……”
路鸣泽悻悻地撇撇嘴,没敢吭声,把一块猪肘子肉塞进嘴里,嚼得腮帮子鼓鼓的。
经过了社区指派的家庭伦理培训,在修完全部的“学分”后,婶婶似乎就祛除了过去那尖酸刻薄、偏心虚荣的毛病,全然忘了不久前她针对寄居侄子的评价,是如何截然不同。
如今在她口中,路明非已然堪称人生楷模,是周遭邻里有口皆碑的三好学生。
路明非低下头,扒拉碗里的饭菜。
排骨炖得很烂,酸甜的酱汁渗进米饭里,滋味其实不错,可他吃得却有些恍惚。
——自从那个自称路鸣泽的奇怪弟弟找上门,塞给他一堆所谓的“作弊代码”;
自从老唐真的不远万里从M国飞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我教你点真东西”;自从他开始尝试那些听起来像天方夜谭的“修行法门”……
一切都变了。
几轮全国范围内的新式体检,“灵根”资质测试时,他故意藏了又藏,收敛了再收敛,生怕引来什么“切片研究”的注视。
可即便只是流露出冰山一角,结果却依然亮眼得让人心惊,令无数熟人惊掉了下巴。
校长和市领导亲自颁发优胜奖状,各地的研究所邀他上门参观,还包食宿报销路费,甚至还有扶持青少年修行A级人才的专款批下,打到了发展基金会对应的代理帐户上。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列脱轨的火车,载着他原本一眼能看到头的人生,轰隆隆地冲向了完全未知、云雾弥漫的深山。
车窗外的风景光怪陆离,他却紧紧抓着座椅扶手,不确定前方是仙境还是悬崖。
可明明一切都变好了啊。
他不再是那个衰仔了。
有人给他夹菜了。
老师看他的眼神带着赞赏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身体里流淌着某种温暖而强大的东西,像冬日里的暖流,蛰伏在血脉深处,随时可以听从某种玄妙的意念调动。
但为什么,他还是会在半夜突然惊醒,盯着天花板上老旧的水渍纹路,觉得这一切都像踩着漂浮的云朵,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
梦里他穿着闪亮的盔甲,拿着锋利的剑,周围是欢呼的人群和赞美的诗篇。
可他知道,梦总是要醒的。
醒来后,盔甲是纸糊的,剑是塑料的。
人群是散场的观众。
窗外的雨雪似乎更大了。
风刮过楼宇间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哨音。路明非下意识地看向窗外,愈发昏暗的天幕下,城市的灯火在雨雾中晕开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斑。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见极高极远的云层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是巨大羽翼掠过的影子,又像是瞳孔深处迸发的、非人的微光。
冰凉,疏离,带着亘古的寒意。
他眨了眨眼,影子消失了。
“明非,发什么呆呢?汤要凉了。”
婶婶又给他盛了一碗汤。
路明非接过碗,热气扑在脸上。
他低下头,喝了一大口。
汤很烫,从食道一路暖到胃里。
也许,就这样就很好。他想。
也许这个梦,可以做得久一点。
电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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