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到了吗?”
尉迟融愣了一下,立即扶刀来问:“首席说什么?”
这一下子,其余随从也都紧张起来,便是曹夕也茫然不知所措起来。
张行有些无语,又对着孙思远认真来问:“孙院长,你是大宗师,你看到了吗?”
孙思远点点头。
张行再度回首,来看桌案上的木牌,目光落在其中一个上面,这才相信自己刚才不是恍神。
原来,就在刚刚张行行礼祭祀之后,香上真气即将散去之际,居然被动的往其中一个木牌上飘了过去……很显然,这个木牌蒙对了,而且河中主人也接受了他张首席的祭祀。
平心而论,对于一个准备黜龙且已经与真龙交过手的人来说,这不足为奇,甚至没有见过真龙,修为到了一定份上,什么神异也都能懂,人家大宗师孙思远就很淡定嘛……但张行依旧愣神了片刻。
原因无他,自己自从来到这个世上,往来反复,十停里倒是有七八停的大小事务发生在这大河畔,甚至自己还曾用过惊龙剑指着大河起过誓,却未曾见过什么神异,结果到今日方才惊动正主。
只能说,这一位委实稳健。
河畔插曲按在心下,众人继续北上,于月中进入邺城。
初冬的邺城并没有被所谓冬日寒冷所压制,恰恰相反,城内外气氛反而有些热火朝天的感觉……想想也是,春、夏、秋连续的战争胜利,刚刚纳入统治的大量土地、人口,以及最直接的新纳入河北精英们的到来,都进一步催化了这座城市。
此时此刻,曾经被系统性拆解和迁移的河北旧都重新显露出了绝佳的生命力,在城市面积本身有限的情况下,周围的土地被重新开发。城南、城北、城东都建立起了具有专项功能的小城,加上东南面屯军的韩陵山城,几乎连成一片。
就连城西漳水畔的三台旧址,也都多了许多成排成列的公房,以应对日益庞大的大行台系统。
张行就是在这种氛围下,回到了邺城。
进入邺城,张首席没有回观风院,而是直接到了陈斌所在的侧殿,又召集了魏玄定、徐世英二位,将曹夕的事情发布了出去。
坦诚说,事情很顺利,但气氛不是太好。
原因很简单,哪怕是张行带回了大宗师,但随着这位黜龙发起人自己都开始预备应对可能的天灾后,众人还是不免陷入到某种不安中。
看的出来,这几位都想要劝张行不要现在对付吞风君,因为一旦出了岔子,黜龙帮最后统一天下的决战步伐难免要被拖延。
不过,这几位也都晓得,这只是情绪,是一种面对着未知的高层级战斗的不安,从现有的局势和既有的经验来看,这一战没有任何理由中止。
所以,他们也同样忍住了没有去劝解。
按照计划,张行应该在邺城稍等一等……因为徐世英还要集合最后一批黜龙帮的修行精锐,而张行本来就准备拖一拖,拖到年关再出战以避免这一战天象影响与冬日相叠加……但是,这个时候城内的气氛已经很不对了。
张行几乎能想象的到,随着曹夕的工作展开,黜龙帮上层渐渐知晓吞风君相关事宜并忧虑胜败后,一定会对这一战产生阻碍效应。
事情就是这么吊诡……张首席这些年也渐渐摸索出了一些规律,那就是哪怕一件事情大家的态度和思路都对路,也会在具体想法上有大量的细节错位,还会随着事情的推进产生明显的变形。
而这个时候,他如果想有效推动预定好的事情,往往要采取与大众相反的态度。
这不是故意唱反调,显得自己如何力排众议,而是要采用拔河战术,确保已经制定好的方略和计划不出轨。
要黜吞风君,就黜吞风君,不能畏首畏尾,不能半途而废!
要迅速整合北地,就迅速整合北地,不能计较零星的利益分割,不能言而无信,不能过于宽纵,也不能过于严苛!
要以李定为利刃,以北地为基地,完成对大英的战略侧击,就要坚决的执行下去,千方百计完成这一战略计划!
当然,要处理掉刘文周,就一定处理掉刘文周!
于是乎,张行没有在邺城停留,他在发布了几个命令后于当日傍晚就再度出发,继续往北去了,晚间干脆宿在了漳水对岸的一个小镇子里,全程愣是没有回到观风院看一眼,也没留下吃一顿饭。
这个行为,当然传达出了某种坚决的态度。
十一月初,天气愈发寒冷,张行缓慢而又坚定的抵达幽州,并继续逗留了下去,在外界看来,就好像是在正常的巡视新得之地一般……实际上,他也的确是在巡视。
慰问孤寡,勘察地理,询问风俗,与新上任的官员和降人做交流,中间甚至跟冯无佚一起在南宫湖设了一场宴席,请信都降人一起看了场小雪落南宫的雅致景色,顺便参与了大宗师级别的义诊活动和千金碑奠基仪式。
也不知道是不是张行全程都在帮他立千金碑,孙思远倒是全程从容配合。
当然,期间也有麻烦,比如刘文周早早不耐,还专门通过白有思发来一次问询,得到了张行亲笔回信保证后方才罢休。
北地也爆发了数场小规模战斗,还出现了一次挺麻烦的政治余波——安车卫有人造反失败后,逃入了黑水卫的范围,刘黑榥部尝试追击却被黑水卫的人阻拦在了黑水畔,大司命殷天奇发出了一封措辞严厉质询给李定的同时,还以龙头的身份要求刘黑榥缴械,然后往神仙洞前说明情况。
刘黑榥是什么混账狡猾玩意,哪里能听他的?又哪里会惹出真正的大祸?便干脆在黑水畔赖了下来。
双方现在是一团糟。
只能说,张行不在,大司命带着龙头的身份和大宗师的修为外加荡魔卫的整体实力,李定、雄伯南、白有思根本压不住。
也正是因为如此,十一月中旬,张行越过了掷刀岭,进入北地。
而几乎是在张行抵达柳城的同时,一个情报传递到了东都。
“张三这要逆天而为?”司马正看着情报,心中微动,却又给出了一句奇怪的评价。“还是顺天而为?”
司马进达在侧,不免诧异:“什么意思?”
“他要集中黜龙帮的精华,去黜吞风君。”司马正将手中纸张递了出去,却没有直接给自己叔叔,而是给了身侧苏巍。
苏巍颤颤巍巍的接过来,看了两眼,没有说话,便将纸张递给了牛宏,牛宏动作利索些,上下看了两遍,眉头皱起,便也递给了司马进达。
司马进达此时看完,终于晓得原委,却先提出了一个意外的问题:“这般大规模调度,便是黜龙帮掩饰的严谨,也该早有流言和猜测出来,按照情报上说的,之前踏白骑跟着李定一起在北地冬营时就有了流言,那为何一直到现在才有情报传过来?”
“这有什么可疑惑的?”司马正苦笑道。“自然是因为张三之前在河北,他不敢有动作。”
“张行的威望到了这个地步吗?”司马进达想了一想,也有些无力。“好不容易才有了内线,却这般畏首畏尾?过几年会不会直接缩了?”
“难说。”牛宏稍微插了句嘴,和只是躺平做装饰的苏巍不同,他儿子算是东都骨干将领,所以还是愿意做点事情,说点话的。“而且,相较于咱们的那点子内线,更应该计较的是人家在咱们这里的内线……东都以外就不要说了,那几位甚至都跟黜龙帮正式称臣过,东都内,便是丞相亲自坐镇,可东西两家到底是从东都出来的,千丝万缕的关系也斩不断。”
“确实。”司马正依旧苦笑。“所以咱们先不要想这件事,只说最关键的……黜龙帮精华八九成都去了北地黜龙,咱们该如何应对?”
“从道理上来讲,自然是趁虚而入,起兵直趋邺城。”苏巍忽然开口,也算难得开口。“但若如此,一则是要毁约,二则是要计较攻占邺城后的处境……”
“不错。”司马进达点头认可。“以现在的局面,潜送兵马过河阳城,以二郎亲自带队,突袭邺城把握还是有的,但攻占之后又如何呢?从黜龙帮那里说,他们黜龙不比作战,成了败了都是极快的,必然会掉头再来……而便是他们死伤惨重,咱们能守住邺城,也要顾虑身后东都空虚,为他人做嫁衣的。”
“其实道理就在这里。”牛宏叹气道。“咱们力弱,而其余两家强横,唯一的法子是在东都这里消磨,等其余两家都弱了,再做扩展,若是中途其中一家忽然弱了,咱们反而应该联络他们,一起抗衡强的那家……匆匆发兵,打破了平衡,只怕不妥。”
“确实不能轻易动手。”司马正笑道。“但我还是在想,黜龙帮此举,到底是顺天还是逆天?成则如何,败又如何?”
几人这才反应过来,司马正一开始就没问多余的话。
而现在,面对着这个问题,大魏南衙公房内却陷入到了一丝沉寂。
片刻后,还是苏巍给出答案:“成则顺天,败则逆天。”
又是一片沉寂,但没人能否定苏相公的这个答案。
“那我们又该如何?”片刻后,司马进达问出了之前自己侄子问过的问题。
“之前谢鸣鹤不是来问我们续约的事情吗?”苏巍继续给出答案。“现在不就有结果了吗?成则弃约备战,败则续约合盟。”
“正该如此。”司马正点头,却又失笑。“可若如此说来,岂不是黜龙帮逆天咱们则助他,黜龙帮顺天咱们则敌他?这不就显得我们逆天而为吗?”
“以一城而图天下,以一身而抗四野,本就是逆天而为。”苏巍继续做答。“睿国公今日才醒悟吗?”
这一次,公房内没有人再反驳苏相公,也没有人回应他。
进入腊月,大雪纷飞,徐世英也带着最后一批黜龙帮精华进入北地,到此时,白横秋也得到了情报,却也意识到,自己已经鞭长莫及。
真的是鞭长莫及,大英皇帝扶着额头想了许久,发现此时此刻唯一理论上可行的方案竟然是他说服冲和,再加上快到大宗师的韦胜机,三人一起从苦海直奔大兴山天池。
然而,且不说如何能说服冲和,只是自己和韦胜机去北地的风险就得不偿失。
若是去了那里,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张行一定会拼了命说服孙思远和那位大司命,再加上黜龙帮本身的精华好手,将吞风君扔下,只求将自己和韦胜机留下来。
到时候都不用真留下,只伤了二人,断了韦胜机马上要登大宗师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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