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北风再起,河北、河南都开始降温,一些小河开始结冰。
按照传说,这一切都是吞风君造成的,祂是黑帝爷座下排名第一的真龙,听调不听宣的那种,受封整座大兴山脉,可以毫不避讳的显露真身与威能,这是因为祂有着一个特殊的职责,那就是在每年冬天,要将大兴山上的寒风驱到整个天下,使一年四季得以轮转。
甚至有人说,在北地广为流传的寒冰真气源头也是祂,祂总是会吞入过多的寒风,然后在体内变成寒冰真气,以此来做冬日冷热的调控。
不然的话,连江南都要冰封。
而张行现在知道,事情的真相可能不是这样的。
但也未必不是这样的。
北风中,张首席开始今年的第三次向北进发,这一次的声势跟前两次没法比,不过是尉迟融带着百来骑而已……宗师来战儿没来,他的热情与血气已经葬送在了曹彻的时代,或许将来还能养起来一些血气,但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外务总管谢鸣鹤也没有随行,他直接从涡水出发去了南阳,然后还要去东都,这是因为黜龙帮,或者说刚刚成立的大明要与大魏商议续约的事情——虽说距离三年不战之约还有一年半的时间,但总不能挨着年限再谈续约吧?
至于说大明是不是诚心要跟大魏和平相处一百年,那就得看谈判过程了。
当然,大宗师、千金教主孙思远带着几十名新弟子随行,到底壮了人心。
回到眼前,张行等人正式北上,却并没有匆匆赶路……实际上,他们刚刚启程,就在济阴这里稍作停顿,因为张行发现帮内地位颇高的曹总管正在这里处理一件让他感兴趣的临时公务。
事情很简单,北地送来了一大批皮货,请求济阴这里给做成帽子。
“要做多少顶鹿皮帽子?”济阴郡府的公房内,张行认真发问。
“四万顶。”曹夕立即给出详细答复,同时忍不住瞥了眼坐在公房远端的白胡子老头。“是小苏头领发的文书,给了大约五万顶帽子的材料,多的算是给我们部中的酬劳。”
“四万顶是二十个营的列装,他这是给明年北地西部行台正式编制做的准备。”
“自然……真要是一个营要这么多东西,徐总管也不会批准。”
“你们什么时候能做出来?”
“这个月内就行。”曹夕回答迅速。“首席上次回来时有过交代,明年扩军可以按部就班来,所以今年冬天委实清闲……”
“若是放开来做……不是说帽子……只是说置备御寒衣物,济阴这里两个月间能做多少?”
“若是做军中列装,且济阴这里不做临时雇佣的话,五万顶帽子,加三万套军衣,便到拼了命的极致了……冬日做活不比春日。”
“若是临时雇佣呢?”
“临时雇佣的话就好办了,把料子发给河南三郡家中有公务或者牺牲的户口里,一个村一个里去两个帮忙照看的女工,做好了给钱收回来,我们能在两月内做十万套军衣……不过这要户部专门拨钱,而且现在仓库里的布料虽然很多,御寒的毛皮却不足,非要做冬装的话,不是不行,却要患不均。”
“若是不计军装,只说御寒呢?”
“咱们的军士其实不乏御寒手段……”曹夕迟疑了一下,然后又看了一眼那位宛若寻常游方道士一般的白发老头,很显然她已经意识到了一些情况。“首席担心的到底是什么?”
“今年冬日帮里要趁各方不备去讨伐吞风君,无论成败,总得计较一下天象,万一今年冬日格外冷呢?”事到如今,张行也没有再继续遮掩计划,曹夕也成为事情相关人员之外第一个龙头以下的知情人。
当然,从张行开始询问御寒这件事情开始,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是这件事的相关人员了。
而听到这般惊天的讯息,曹夕居然没有失态,不过是停顿了片刻,便尝试给出相关方案了:“若首席担心今年冬日太冷,只是想着百姓御寒,倒不必计较冬衣,依着属下来看,现在最简单最有结果的法子其实是糊墙。”
“糊墙?”
“用稻草、麦秸和泥,然后配上芦苇杆修补房舍,才是最合适的法子。”曹夕继续解释。“咱们仓库里除了秋后当税赋收上来的布帛,还有大量的芦苇杆和麦秆、稻草……原是为了存着做燃料和喂牲口的,此时正当用。”
“能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吗?”张行不由笑道。
“当然不能。”曹夕也笑了。“只能庇河南河北的寒士……首席,其实咱们今年之前的旧领并没有多么虚弱,尤其是您去年强行押后了半年没有动手,使得民政铺陈得力,旧领之中,若是不计孤寡,便是最穷困之人,在授田制下安稳了数年,又怎么会在冬日冻僵呢?最多是民力贫乏,不能修缮房屋而已。”
“所以帮他们糊上房子。”张行含笑颔首,同时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落脚的第一个村庄,彼时自己干的活就是帮人补房子。“然后孤寡聚拢一起安置?”
“是。”
“那咱们今年的新领呢?”张行继续来问。“北地不算,幽州、河间、晋北……怎么说?”
曹夕深呼了一口气,脸上笑意也消失:“那就只能尽力而为了……这些新入之地若真要顾忌寒灾,与其细碎补救,不如尽量调配些大宗物资过去,做整体援护……粮食、柴火、衣物,都要。”
“好!”张行闻言反而大为赞赏。“你有自己想法更好!帽子的事情先放下,咱们现在一起去邺城,我当着陈总管和魏国主的面做个交代,你来负责冬日防灾的事情,我让其他各部都配合你。”
曹夕不是个往外推事的人,自然点头。
不过,其人还是没有忍住,问了一个刚刚便压在心里的问题:“首席,咱们帮里许多人都随你与白总管在落龙滩亲手刺过龙,应该晓得真龙底细,这一次要黜吞风君,果然有把握吗?”
张行再度失笑:“其实情况很简单,若是按照与分山君、避海君交手的经验,再以常理推算,咱们对上吞风君应该是有充足优势的,只不过,只有一次经验,而且咱们是一群人与真龙作对,不是军阵对军阵,所谓常理本就不存在,若是强说把握十足不就显得自以为是了吗?”
“这倒也是。”虽然是不确定的答案,可曹夕依旧松了口气。
“所以要多做些准备。”张行也给出了自己的道理。“但又不能过度反应,反过来阻碍作战。”
话到这里,张行回过头去,看着旁听了整场谈话的孙思远,给出了最后的判断:“不管如何,咱们又多了位大宗师,优势在我们!”
孙思远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在这个屋子里说一个字。
队伍再度启程,这一次行程稍快,迅速抵达到了大河畔,而来到这里,张首席却再度起了幺蛾子——渡河后,他让人摆起桌案,放了一些简易的饭食,寻来一些香烛,就在渡口准备祭奠大河河神。
而这个尴尬的项目很快遇到了现实问题。
“大河河神是哪位?”张行认真来问周边人。
然后他就得到了不下十个完全不同的答案,有人说是祖帝,有人说是唐皇,有人说是大魏开国的那位,还有人说是东齐神武帝,甚至有人说谢鸣鹤谢总管的祖上……只能说,多数说法都是在这大河畔有过英雄事迹,被认为死后可能登龙的英雄人物,而且集中在四御列位后记载明确的这千年间。
倒是尉迟融给出了一个比较特殊的答案:“俺们那边都说,大河现在肯定没有真龙附着,因为一定是黑帝爷亲自掌管。”
寒风中,张行迟疑了一下,扭头来看孙思远:“孙院长,你觉得呢?”
孙思远沉吟了片刻,给出答复:“大河是天下最关键的一条河,是天下万河之盛,若无至尊做干涉是不可能的……譬如大江那边,确系是赤帝娘娘看管,汉水则是白帝爷杀真龙以定势,淮水则是青帝爷落真龙而自取……所以,此间便是有真龙藏着,也一定是至尊应许,或者干脆从属至尊。”
“既不晓得到底是谁,那就一并祭祀吧。”听到这里,张行倒是干脆。“黑帝爷为主,祖帝以下,记着名字的都刻个牌位,一起来祭祀……取木牌来,我自己刻!”
张首席的习惯作风,众人自然无话可说,赶紧在曹总管的指挥下忙碌起来。
须臾片刻,木牌到手,张行掏出金锥便来刻字,却又想起一事,便头也不抬,一边刻字一边好奇来问:“孙院长,既然大江是赤帝娘娘看管,为何当年杨斌能顺流而下,将你们真火教打的稀碎呢?还顺便证了大宗师,是也不是?”
“若是至尊能时时照拂,我何必与你北上?”饶是孙思远大宗师风度,此时也有些气浮。“早在白帝爷之后,这中原熟地便已经少有神异了,你难道不知道?”
张行点头,换了一个新牌子继续写字:“可若是这般,为何说这些江河还是四御所属呢?”
“所属不是拒人,而是拒神仙真龙……”孙思远稍作解释。“比如赤帝娘娘想往河北显露威风,黑帝爷想往江东去,岂不乱成一团,借此江河,天然取个界限。还有个例子,便是那呼云君,祂是正经大江尽头出身的真龙,却不属四御,如今四处乱窜,据说在淮河边上有个巢穴,也未见敢据了淮水。”
“没编制……”张行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继续刻字。“可若如此说,为何孙院长的千金碑立在河北无事?”
“那千金碑到底是我想着立的,而我到底是个人,又不是至尊亲自插手。”孙思远无奈至极。
就这样,周围人也没有插嘴,两人反复说了好一阵子,张首席终于将十几个木牌刻完,复又来问了一圈,又加了一位当年战死在东都的前前前朝名将的名字,然后便将牌位附着断江真气给按在了桌案上,等到一些简单祭品摆上,又也从尉迟融手中接过了三炷香来。
点燃之后,真气顺势流出,又随着香上烟雾散开。当此时,其人心中空灵,倒是诚心诚意举着此香朝几案后的大河波涛拜了一拜,心中更是诚心感慨,若是这些神仙真龙是个讲究的,便该让真龙之祸不及凡人才对,何须自己亲自来此?而转念一想,自己既要黜龙,便是以人来攻神圣,怎么还能妄想着只许自己为寇,不许人家做贼呢?
翻转至此,张行反倒看开了,便将立香插入小小香炉,干脆转身离开。
刚一转身,他却又眼皮一跳,复又转了回来,看向摆满了木牌的桌案……看了两息,还是有些发懵,便又来问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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