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间儿童房。
房间里最显眼的是一张带有华盖的婴儿床,床头摆满了漂亮的布娃娃。婴儿床的一侧,两匹白色的小木马神气活现地立在墙壁旁;另一侧则是一个极其精致的玩偶屋。
那是一座由玳瑁和白镴制成的三层建筑,包含了客厅、卧室、厨房、餐厅、地窖和阁楼。位于底层的厨房铺着大理石地砖,橡木制成的橱柜里陈列着青花瓷器。仆人站在餐厅的矮桌前,正将迷你瓶中的葡萄酒倒入杯子里。隔壁起居室内,身穿克里诺林长裙的女主人牵着女儿的手,站在钩编的小地毯上。
烛火的映照下,这一切仿佛梦幻的童话世界。
费迪南跪坐在房间正中央的地板上,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摆弄手中的轨道火车模型,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车轮撞击轨道的咯吱声和玩具火车微弱的呼啸声,与八音盒叮叮咚咚地汇成了一首交响曲。
“我说过不希望被打扰。”他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来,“不能等到早上吗?”
看到苏菲的时候,他怔住了。
费迪南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小火车藏到身后,从地板上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我没想到你会来。”
这是他为他们的孩子精心准备的避风港,却迟迟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对她提起。
她会感到惊喜吗?还是会和收到圣诞礼物时一样,只是微笑着礼貌道谢?
这些日子她表现得那样平静淡然,以至于平安夜流露的脆弱和依赖仿佛是他的错觉。
他不确定她的心是否仍然属于另一个人,不确定……对这个孩子的到来,她是否与他一样期待和欢喜。
苏菲递过手中的电报:“我只是来送这个。”
费迪南把门拉到全开,向房间里侧了侧身:“你不想进来吗?”
“……不了,谢谢。”苏菲说,“电报上盖着紧急印章——它多半需要立即处理,我就不打扰你了。”
公爵夫人匆匆转身离开——她需要时间,整理席卷而来的、杂乱而强烈的情绪。他对她、对他们孩子的爱和付出如此清晰地摆在面前,她无法再继续视而不见。
夜幕深沉,当费迪南回到卧室时,只看到苏菲闭着眼睛安睡的模样。
……还在期待什么呢。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悄声换上睡衣,关掉床头柜上的煤气灯。
“你会是个很棒的父亲。”
身侧忽然响起低低的话语。
“苏菲……”
他的声音充满了温柔,又带着一丝犹豫。他慢慢靠近她,伴随着自己陡然清晰的心跳。
“小家伙很幸运有你做它的父亲……我也是。”
费迪南撑起身体,将头贴在苏菲微微隆起的腹部。
“我爱你,我的姑娘。”
“你怎么知道是个女孩?”
——因为刚刚那句话,是对它的妈妈说的。
“我就是知道。”他回答。
小家伙踢了他一脚,似乎是在回应,也似乎是在抗议。
“上帝啊……”费迪南睁大了眼睛。
他孤注一掷,为一场彼时看来毫无胜算的赌局,他甚至想过她会恨他一辈子的可能性——
幸好,他赌赢了。
“这是个奇迹。”费迪南说,抬头吻住苏菲的唇。
那是一个极尽温存和珍视的吻——唇齿交缠,苏菲忍不住微微颤栗。
她闭上眼睛,第一次,回应了他。
春暖花开的时候,苏菲和费迪南一起,去听了克拉拉·舒曼的音乐会。
上下半场分别是肖邦的E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和罗伯特·舒曼的C大调幻想曲。后者为贝多芬纪念碑的筹建而作,献给了李斯特,但题为“废墟”的第一乐章,却毫无疑问是写给克拉拉的。
音符如洪流般奔涌而出,从最强音开始呐喊。狂热,克制,伤痛,挣扎——满是深情,满是不舍,以热烈开始,以遗憾告终[1]。
那是彼时以为相守无望的舒曼写给克拉拉“深沉的悲歌”,舒曼在世的时候,克拉拉从未公开演奏过;而今却成了克拉拉弹给舒曼哀戚的挽歌。
或许,相爱之人本就难以相守——苏菲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音乐会结束后,她去后台给克拉拉献了一束花。
“舒曼夫人您好,我是苏菲·夏洛特,一直是您忠实的仰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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