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七场 故乡的云(1)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章 进书架
的组织处理。开除党籍后,他满腹痛苦,无奈地拿着复员证回到玉屏的老家务农。

    “文革”期间,鲁兵孙再遭厄运,被打成了“叛徒”。经常以“喷气式”、“反剪双手式”、“低头垂膝式”等姿势,与地富反坏右分子一起接受玉屏公社广大革命群众的大会批斗,要不就是戴着用竹篾条扎制、外层糊着白纸的大“尖尖帽”游街示众。

    只要有能让他说话的机会,鲁兵孙总是竭力声辩:“我不是叛徒!我拼死拼活才回到了祖国,咋个是叛徒嘛?”

    他的话很快就会被山呼海啸般的口号声打断和淹没:

    “打倒罪大恶极的大叛徒鲁兵孙!”

    “投敌叛国分子鲁兵孙必须低头认罪!”

    “鲁兵孙不老实交待就砸烂他的狗头!”

    ……

    孔文洲那时12岁,亲眼看见过这种震撼人心的场面。那些“反动分子”常常被人五花大绑起来,拇指粗的棕绳深深勒进了皮肉,外翻过来的两只手掌心涨得乌青发紫。有的人脸上还被墨汁涂抹得黢黑,看起来怪吓人又怪可怜的。

    孔文洲回家跟大人说起那些场景。在公社当武装部长的父亲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来不得半点儿温良恭俭让。他们都是阶级敌人,不能同情的。你是红小兵,绝不能为他们掉眼泪。比如那个尖尖帽上写着‘狗叛徒’三个黑字打了大红叉的鲁兵孙,一听名字就是熊包、窝囊废,他不当叛徒才怪哩!他在战场上被美国鬼子抓住了,不跟敌人拼命,也不像狼牙山五壮士一样跳下悬崖舍生取义,相反贪生怕死是个软骨头。你看过‘样板戏’《红灯记》的连环画吧,鲁兵孙跟出卖李玉和的王连举都是一路货色,对我们党和国家还有全国人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行。说起来,他跟你四爸是一块儿参军去的朝鲜。你四爸到现在也没有音信,估计是在战场上英勇牺牲了。他和叫阎锡山匪徒拿铡刀铡死的刘胡兰烈士一样,都是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哇!”

    鲁兵孙一副国字脸,仪表堂堂,身高臂长,有的是力气,原本应当是活跃在乡间的媒婆们踢破门槛热心撮合的对象。然而,他却一直没有结婚,因为谁都不愿把自家的姑娘嫁给一个臭名昭著的叛徒。同时,鲁兵孙也不愿连累别人,让人家跟着他受苦。

    当年在战俘营里,台湾来的特务恐吓他们说:“你们回大陆去,只会挨整挨斗,受苦受难。”鲁兵孙没想到,敌人的欺骗宣传竟然成了悲惨的现实。他强忍着各种污蔑不实之词带给他的屈辱,守着家里那两亩多田地自食其力。他相信乌云遮不住太阳,终究会有平反昭雪的那一天。

    1984年,中央决定为当年志愿军被俘人员彻底平反并落实政策。鲁兵孙恢复了党籍。他把组织上给他的几千元补偿金全部交了党费,但同时提出了一个让县委组织部领导感觉太过分的要求,就是组织上要在县里的电视和广播上点名宣布他是与敌人顽强拼搏和斗争的英雄。在玉屏镇也要召开平反大会,澄清他绝不是叛徒的事实,而且平反大会的规模不能小于当年的批斗大会。

    组织部的范部长亲自出面说:“老同志,您的遭遇我们非常同情,您的心情我们也非常理解。不过,比起被‘***’迫害致死的***、彭德怀、贺龙等老一辈革命家,您的冤屈就算不了啥了,至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嘛。现在还有很多在历次运动中蒙冤受屈的同志等待平反昭雪和落实政策,需要我们拨乱反正的事太多太多啦!您也要理解组织上的难处,一切都要向前看才好哇!”

    鲁兵孙仍然坚持自己的主张和要求,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他在组织部办公室纠缠磨蹭了大半天,直到过了下午下班时间才心有不甘地离开,当时便给范部长等领导及其他同志留下了认死理、爱钻牛角尖的深刻印象。

    回家后,鲁兵孙随身带着组织上的平反决定,遇见熟人便掏出来展示一番,又如此这般地絮叨自己的英勇事迹,洗刷着身上虽然无形却比那些深入皮肉的“刺青”更为根深蒂固的不白之冤。

    时间一久,人们不免感到厌烦,见他来了就躲到一边,或是绕道走开。然而越是这样,鲁兵孙越加的偏执,拦着堵着甚至追着上门也要“把话说清楚”,逼得别人明确表态说“你不是叛徒,你是跟敌人英勇斗争的英雄”,他才如释重负地离开。

    鲁兵孙仍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家生活。为了生存,他也只能这么做。不同的是,“叛徒”帽子摘掉后,他的命运出现转机,生活也增添了不少亮色。邻村的一个丈夫车祸死亡的年轻寡妇看上了他正直的品性和一身的劳力,已经托人来牵线说媒。

    就在此时,被认为早已牺牲了的“烈士”孔正雄风风光光地回到了玉屏。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