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这是个星期六的上午,也不归陈鸣声值班,只是他手上有些事要处理,便来了队里。本来一些交接材料的事,七拖八搞竟是弄了一上午。完事他抬手一看表,已经十一点一刻了,快到吃饭的点了。单位里星期六是有工作餐的,再说他刑警队长的身份开个小灶还不是手到擒来。
陈鸣声想了想,反正没什么事了,不如早点回家,便打了个电话给老婆,说要回去吃饭,说完便开车往家的方向驶去。
路上有些堵车,陈鸣声回家十几分钟的车程开了快半个小时还在路上。他一拱一拱的开着车,左手方向那个骑着自行车的小孩,他硬生生摆脱不了。
堵车让人烦躁,却也难以避免,这时候压制情绪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想点别的。陈鸣声打开了车窗,好让自己的思绪不局限于车里狭隘的空间,能在更广袤的地方游离。然后他又鬼使神差的想起了吴能。
这半年来,陈鸣声几乎天天能想到吴能,甚至他刻意的不去想这个人都没办法。大脑也是个很神奇的身体器官,你刻意去想的事情和你刻意不去想的事情,到了它那,就是一个意思。
关于吴能的新闻,这半年来就没有断过,尤其是自媒体这块,这些自媒体为了吸引眼球,甚至还搞出了一些阴谋论。
说什么吴能是被被害者家属推下楼的,甚至还绘声绘色的拿出了证据。
离谱的不少,比如说什么吴能并没有死,只是被秘密关押了起来,有人还信誓旦旦的说在一个深夜看到吴能被转移。
还有更离谱的,说这根本就是政府对于校园欺凌无计可施的策略,而吴能就是“执行人”,现在根本没有死,换了身份在另一个地方愉快的生活着,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见过他,还拿出了模糊得只能勉强看出轮廓的照片。
这种天方夜谭的论调还偏偏有人信,局里队里经常接到质疑电话,有不少人还表示愿意出巨资求见吴能一面。
这不免让人啼笑皆非:同一个人,他活着的时候,在众人眼里,他什么都不是;他死了之后,却成为很多人仰慕的对象,甚至活在了人们的心中。
有时候,生死还真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
吴能死后的视频事件里,视频上传的地点很快被技术手段追查到了,是一处出租房。当陈鸣声带着刑警破门而入时,以为会看到吴能的同伙,谁知只看到了三台插着电源的笔记本电脑——用的是定时上传功能。三台电脑里面的东西几乎一样,里面有绑架学生后在那间郊外平房里的全部监控视频,不过没什么重点了。
撇开吴能本身所犯的罪,吴能事件对于校园欺凌事件简直就是核震慑。
这半年来,全市范围内校园欺凌的案件一次都没有发生,是的,一次都没有。这在之前是不可思议的,以前小规模的欺凌事件那就不说了,上纲上线的最多两三个月就会来一次。
为此,陈鸣声还专门走访了教育局和校园等单位,发现这种事还真不是没有,只是没有上升到他这个层面上来。
用教育局副局老周的话说,那么多小孩圈在一起,磕磕碰碰那是在所难免,但这次家长们的态度却是有了前所未有的改变——都是客客气气,该道歉的道歉,该赔偿的赔偿。欺凌一方的家长有一些甚至当面就动手教训自己的孩子了。不为别的,只为受欺负一方心理平衡一点。
末了老周不无感慨的说道:“看来这事的根源还是在父母身上。‘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祖宗诚不欺我啊。”陈鸣声闻言不禁哑笑:这不又是吴能的话吗?搞得老周莫名其妙,但陈鸣声也不能说明,毕竟吴能的审问内容属于机密。
通过吴能生前在国内外互联网上的操作,吴能事件早已家喻户晓,吴倩倩校园欺凌自杀案件中的相关人员,也是人尽皆知,整件事全被曝光在聚光灯下。
那些欺凌者家庭的结局,让所有养育孩子的父母触目惊心。
试问,哪一个家长不畏惧这样的噬骨之痛?
吴能事件后,在一个级别更高的大会上,一个与会的代表提出未成年人保护法中,保护年龄应当提前的修正议案,那个代表有一句话令陈鸣声印象极为深刻:
“现代青少年信息的接收量已经远远超过了之前的年代,简而言之,就是他们懂得更多,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蓄意伤害他人,乃至使他人失去生命,却依旧不能受到刑法的裁决,那么,何谈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何谈生命的平等?
有一个事实很有意思,我们都知道,绝大多数未成年人是不会触犯相应的法律底线的,那么,我们的未成年人保护法所保护的,不恰恰就是那些极少数的害群之马吗?”
吴能事件也给市里的公安部门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别的先不说,就说舆论这一块,让陈鸣声不胜其烦。
夸张到了什么程度呢?
市刑警队不远处有一排民宿,是来市里旅游的人一个相对实惠的住处,吴能的视频爆开后,那里面住满了国内外的记者,那房费是一涨再涨,最高涨到了六百元钱一天,还是一房难求。
那些记者们什么都不干,天天围着市刑警队的大门,严重影响了市刑警队的日常工作。还不能跟他们硬碰硬,毕竟里面还有外国记者,要是发生冲突,再引发点国际舆论,都得吃不完兜着走。
局长鲁达耀带着陈鸣声召开了几次记者招待会,答记者问。最难缠的是那些记者不依不饶的要求公布吴能的审讯视频。
市委市政府有些招架不住,市委班子成员中开始有人建议公布视频,以正视听。鲁达耀也没多说话,在一次市委班子成员会议上,把吴能的审讯视频播放了。看完后,建议公布审讯视频的领导也不出声了——本来网络舆论就是一面倒的支持吴能,再把这个审讯视频公布出去,那不是让一个犯罪的形象更加坚挺了吗?
没办法,只能拖和熬,同时对与此案有关的公职人员进行追责。几乎所有参与吴能案的公职人员都被撤职免职了。
不过,撤职和免职其实也是看着吓人。从字面上看,很容易与开除联系起来,但其实并不是。相比较而言,撤职要严重一些,带有惩罚性质,很有可能会被降级降薪。而免职基本没这个风险,但是面子上会有些过不去。
陈鸣声也被免职了一段时间。这让陈鸣声郁闷不已,内部都知道陈鸣声没犯错,但得给外面一个交代。陈鸣声一下成了风箱里的老鼠,怎么着都受气。
有时候这世界上事就是这么神奇,义正言辞需要真相的人往往成了吃瓜群众,身处事件当中的人也犹如汪洋中一叶孤舟,在各方利益的逐力下摇摆,不论对错,身不由己。而真相,到最后,还真不一定就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利益!
想起吴能,很难不想起吴能事件中的那些局中人。
那五个被吴能下毒的小孩在吴能跳楼自杀后的两个月内相继死去,最后他们的痛苦和他们父母的痛苦不用形容,也能想象。不过可叹的是,跟其他两个人的结局比起来,他们还算“幸运”了。
冯曼彤,欺负吴倩倩的人当中,唯一一个没被吴能直接伤害的人,但谁也没想到,她的结局竟更加令人唏嘘。
在吴能跳楼自杀后,不到三个月,冯曼彤也跳楼自杀了,在她尸体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欠的,还清了。
后来通过调查走访才得知,她生命的最后三个月,竟真如吴能所说——另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因吴能那件事,影响太大,尤其是网络视频的事,在全国都引起了轰动,在国外也影响甚大。冯曼彤没有选择的成为了众矢之的。不仅仅是她,她的家庭亦是如此。
也不知道是谁,把他们家人的电话和地址公布了,然后,他们一家人的手机受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电话和短信轰炸,说什么的都有,几乎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换电话号码也没用,过不了多久就被曝光。
她家门外的墙上被人用油漆喷得乱七八糟,什么“杀人偿命”“冯曼彤,你个骚娘们”“冯曼彤,全世界天天死人,不差你一个”“冯曼彤,你怎么还没死?”这之类的。
这些事警察管过,还拘留过几个人,但实在没什么太大效果。
冯曼彤也曾在网上发过长文辩解,但马上就被口水淹没——当一个人面对量级的恶意时,她本身的想法根本微不足道,完全没有意义,甚至对错本身也没有了立足之地。
量变引起了质变,成了民意。到了这儿,就是有心想为冯曼彤说句话的人都不敢出声了,因为民意,触摸到了一个天花板级的存在——秩序。
这种情况严重影响了冯曼彤整个家庭的生活,一段时间后,她的父母也都被工作单位“放假”了,虽然都是以健康为由,但真正原因路人皆知。
冯曼彤的家里,从开始的三天一小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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