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至少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儿子的脚上穿着当时的新款球鞋,眉宇间的天真烂漫一看就是精心养育的结果。母亲衣着朴素,但高度模糊的画质也挡不住她眼睛里喜悦的光。他的手指划过那个侧影:“也许这是她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张照片。”
“倒数第二张。”徐烨在一边翻着笔记插话:“最后一张是他们娘俩的合影。我打听过了,这照片是学校委托附近一家照相馆过来拍的,那老头现在还在呢,说是没过多久这家人就上了新闻,他记得特别清楚,这孩子来过一次,瘦了很多,衣服也脏脏旧旧的,说想要那张底片,老头看他可怜,就送给他了。”
徐烨还打听到了别的。
比如朱芸与宋父分居多年,母亲分身乏术,又要看顾生意又要照顾孩子。宋安宁获奖之后,学校建议过朝美术专业方向培养,考进专门的艺术院校,那将是一大笔开销,为此朱芸不眠不休的忙了一个季度,疾驰在那条险峻公路上的时候她可能已经昏昏欲睡,却连停下来休息一下也舍不得。也许她曾经想过,拉完这一趟就休息一下,好好睡一觉。谁知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又比如宋安宁的父亲宋酉阳在妻子亡故后早已再娶生子,却几乎从未履行过对儿子的抚养义务。“有后妈就有后爹,这老话啊真的一点都没错。”徐烨嘬着牙花子一脸嫌弃:“你知道吗,我找去他家,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哪,他就回了句’早跑啦!’,后来楼下的老邻居跟我说,他家的儿子在朱芸亡故后送回来过一阵子,但是跟老子不对付,三天两头打鸡骂狗,宋酉阳觉得这儿子没法管,就给送去了成长中心。后来有消息说是自己跑了,中心还来赔了一笔钱,他爸也从没想起来去找……”
仿佛是倒推的多米诺骨牌,散乱的信息之间突然有了联系:朱芸的过失让葛玉梅家破人亡——葛玉梅用亡夫的保险金创办了新生成长中心——失去母亲庇佑的宋安宁被父亲送到中心,然后——
然后极有可能,葛玉梅发现了他的身世。仇人的儿子,落在了自己的手里。
对于一个愤怒的女人来说,怎么报复大概都不算过分。
汪士奇回想起谢离,不,是宋安宁当时云淡风轻的描述,后槽牙突然一阵阴疼。如果他不是谢离,而是中心一个普普通通的学员,还是一个被院长记恨的学员,那他说的有多少是顾天晴的故事,又有多少是他自己的经历?他是怎么从一个颇有前途的天才画手,变成了谢离的冒名顶替者?如果他冒领了谢离的身份,那真正的谢离又去哪了?
汪士奇还想到葛玉梅初次现身那天,她无比激动的迎接了宋安宁,口口声声唤他宝贝儿子。五年时间大概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但绝不会变到连自己亲妈都认不出来的地步。汪士奇只能推想出一种结果——她是故意的。
宋安宁冒名顶替,葛玉梅却主动替他瞒了下来,为什么宋安宁就这么确定葛玉梅不会出卖他?为什么葛玉梅能心甘情愿包庇仇人的儿子?
汪士奇突然感觉到一股凉气顺着脊椎蛇一般的往上爬。那一天,所有人都见证了骨肉重逢母子相拥的奇迹,但只有舞台中心的两个人心知肚明,他们在演一出戏,因为真正的谢离已经不在了,他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特别是警察。
被蒙蔽的战栗感促使他再次翻看起郑源留下的文档,随着一张张照片翻动过去,曾经一闪而过的直觉再次露出了尾巴。汪士奇闭紧双眼,一颗颗冷汗顺着额角滴落——找到了!他在心底无声的呐喊着,他终于发现了郑源的底牌,但同时,他也明白了郑源的处境。
他没有背叛他,但他很有可能面临最大的危险。
没有什么比将一个狠辣的对手逼入绝境更可怕。
汪士奇嚯的站起身往外走,衣角带起一阵风:“找到葛玉梅他们人了么?”
“她秘书说了,最近都不在,说是要带儿子出去散散心——这时间也是掐得挺好哈。”
“没关系,不在正好,咱们现在就去一趟新生医院。”
“现在?”徐烨忙不迭的收拾东西:“这点儿都关门了吧,去干吗?”
“找一个人。”汪士奇说:“不,确切的说,是找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