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或是不杀?”
灯火通明的大帐之中,此次平乱大军之将领俱是在此,万俟晔仍是一身黑袍落座在首位之上,听闻宋涯如此一问,底下众人的目光俱是落了过来。
万俟晔淡淡抬了眉,右手习惯性的敲打着椅背,眸中黑瞳忽然一寒道,“将此六千人汇编入队,好酒好食赏之。”
底下众人面色各异,有微松一口气的,亦有眉头微皱欲言又止的,然而不论何种情绪,待看向高座之人时便只剩下遵从与臣服,宋涯似是未曾想到万俟晔会有如此决定,稍稍愣神之后才微叹的道,“既是如此,便替他们谢过殿下。”
万俟晔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挥手叫诸人做退。
先楚设立宛州已有二十余年,宛州乃是二十年前的宸帝一手打下,有传闻当年之战亦有曦皇之功劳,其中细节虽然不为外人知晓,可是万俟晔却是了解的一清二楚,这二十年来宛州不时都有小动小乱现出,无外乎是因为大宛人天生好战且性格爆裂又记仇的缘故,虽然现在的宛州大半已经曦朝化,可居于边陲之地的宛州人仍是野蛮成性愚昧无知,好比此次的叛军大都是宛州边民,这样的人不杀却收于军中……并非一个明智统帅所为!
帐中将领虽然已经退去,却还有长乐精卫四人守与帐门之处,夏苏消瘦的身形站在最角落里,看着坐在首位沉思的万俟晔不禁眸色微沉,想到此刻在帐外因为被赦免而兴高采烈的六千宛州军,夏苏的唇抿的更紧了。
“殿下,长安送来的。”
万俟晔沉凝的思绪被打断,抬眼一看封毅手中拿着几封信掀帘走了进来,眉心微微一皱,万俟晔并不打算现在看,只是微微颔首便拿起了旁里的一张作战图摊在了桌子上,封毅见此并未像往常一般将信封放在桌子上就作罢,反倒是站在那里面色诡异欲言又止起来。
“怎么?”
万俟晔手中朱笔还落在图上,抬眼看他这般表情不由出言一问,封毅轻咳了两声,将手中信封递上去,“殿下,您还是现在就看看吧……急……”
这信三日一来,不过是朝中邸报而已,父皇有意叫他接受朝务才诸事都叫他知晓,可眼下战事才最是吃紧,朝中诸事现在皆父皇与母后掌控,何事叫封毅着急至此,万俟晔眉心紧皱,伸手将那信封拿了过去。
封毅随即退后一步,语声略带艰涩的道,“您已经离朝近三月,现如今战事刚刚取了大胜朝中那一班元老又开始说道,只怕是要趁您人在外头——”
“啪!”
封毅话音未落万俟晔手中邸报已经被狠狠拍下,封毅有些后怕的抿了抿唇,看着万俟晔黑沉沉的面色实在有些不敢继续说了,谁知万俟晔面色不过只是暗了一瞬,之后便如常的缓缓靠进了椅背之中——
封毅见此便明白那股气儿是过去了,这才敢继续道,“殿下别怨末将多嘴,您的年纪已是等不得了,皇上与皇后也不能总是帮您挡着那帮老臣的嘴,眼看着您都快要……”
封毅的话还没说完万俟晔冷箭一般的眸光便射了过来,封毅只觉得喉头一紧,冷汗从后背沁出当即便跪倒在地,帝皇二人皆是身体康健,而那禅位之事虽然众所周知,但是他将此事这般说出来便真真是诛九族的大罪,万俟晔并不再看封毅,转而将眸光落在了那信笺上。
又是催他大婚的。
帝皇二人经历坎坷才建下这番功业,可偏生曦皇早年之间随着宸帝征战之时身体受损,二十年前历经生死得了他一个皇子,整整休养四年之后复又身孕,最终却只是得了个公主,在其后宸帝便再不让曦皇为其孕育子嗣,再加上宸帝为了曦皇废了后宫妃嫔之制,这江山继承之重任便只有当今太子一个了。
初生之时便是太子之尊,整整二十年间亦是深受帝王之道的教化,也不怪这帮老臣火烧眉毛一般的催,若是他有个万一,而他又未有子嗣,那这曦朝的江山倒是被他辜负了,可朝中新旧势力掺杂,这太子妃人选——
“要催自由他们催吧,父皇早该习惯了。”
万俟宸也不叫封毅起身,转而继续看那地图,封毅看了看被万俟宸扔在一旁的信笺,咽了口口水轻声道,“殿下,还有一事,东海王……归朝了……”
落在地图上的笔一顿,万俟宸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峰忽而深深皱了起来。
·
漫天黄沙,烈日炎炎,一万曦军与渡水原暂作休整。
越是往宛州以南走自然条件越是严苛,那叛军将领博格自七日之前得闻败仗之后便弃了宛州府向南逃窜,宋涯领兵一万追踪博格至此,终是敌不住这苍墨上的鬼天气在这片荒原上扎营,脚下是滚烫灼人的沙土,头顶是炽烈的艳阳,便是铁打的战士都有些吃不住。
“博格本来就是大宛人,现如今逃到了这块鸟不生蛋的地方可是害得老子们吃尽了苦头!”
“谁说不是!不说老子们受不住,就是那些大宛人也够他们受的,听说宋将军那儿都没有多余的水食,他们倒好,竟是与将军亲军同等——”
临时搭建的荫棚之下,几个巡逻归来的士兵退下身上铠甲,席地而坐面色忿然的抱怨着作乱的大宛人,看着远处负责辎重的粮草队伍跟了上来,不由得就抱怨起那新编入伍的六千反军来,只听一人冷嗤一声,“也不知太子殿下如何做想,犯上莫逆的大罪竟然不罚不惩!要是我,每个人都该株连九族才是——”
“要是每次只要投降的都不罚,那以后恐怕有仗可打了!”
“不如狠狠的杀一回,杀鸡儆猴,看他们还敢不敢生乱——”
几人正愤愤然,头顶却罩下一片阴影,回头便见一袭烟尘不染的青衣和一张白白净净的笑脸,来人并未穿军服,周身上下也没有半分兵味儿,手中却拿着两瓢凉水,看到几人回过头来当即将手中瓢儿递了上去!
“几位大哥说的专心竟是叫不答应,新送水的车到了,该将水壶灌满了,给——”
说话的几人都是粗鲁刚硬的汉子,猛不迭的看到这么个书生模样的人出现在这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看到别人笑盈盈的递上干净的水便也愣愣接了过来猛喝几口才往水壶里灌,新来的男子生的一张清秀的脸,一双眸子更是黝黑透亮的紧,再加上那几分真诚笑意和浑身上下的温雅之气,着实叫人生不出厌意来。
少年见几人急渴若此不由笑意更大,却是眉眼一转道,“几位大哥莫要生怒,太子殿下乃是仁德宽厚之人,皇上与陛下皆是主张仁政治国,太子殿下必定也是一脉相承,我等遇上这样的君主才是该高兴,殿下能对这些有罪之人如此之优待,又何况我等本就为国尽忠之人呢?他们虽然有罪,现在却也是在为曦朝效力,诸位大可不必不平,只管建下军功,太子殿下必定不会亏待诸位!”
这少年说话文气,诸人被那一双清透眸子一看不知怎地心中怒火就消去大半,待灌好了水不由得面面相觑几眼,一时间倒是觉得自己小气狭隘的紧了,不由都露出几分赫然来,那少年也不以为意,拿过那水瓢转身便走,走了几步瞧见不远处还站着一人,便拿着那没灌完的水走了过去。
夏苏身上穿着一身墨色铠甲,腰间一把墨色长剑,往那一站周身都是凌烈气势,再加上那一张墨色鬼面,一时之间是个人看着都会有几分胆寒,那青衣少年竟是不怕,直直走到夏苏身前将水递上,口中笑念道,“太阳大得很,将军莫要中了暑气,这水是新送来的,且将水壶存满吧——明日送水之时只怕会晚些!”
本就是荒原,又是夏季,酷暑可想而知,大军每日便靠补给的辎重营来回送水,这水自是珍贵,夏苏看着眼前的男子却并没有接那水瓢,却是问,“你叫什么?”
少年一怔,笑意又明快起来,“我叫顾灵犀。”
顾灵犀的语声清朗,话音一落复又看向夏苏唇瓣,“将军唇色泛白且干裂,定是久未饮水,快些将这水灌了,等下将士们都集结起来只怕不够分的。”
那“顾灵犀”三字落地之时夏苏的墨瞳便微缩了一分,他无所谓的点点头,却道,“既然知道不够分,为何定要予我而不予旁人?”
顾灵犀一愣,好似从未想到夏苏会如此言语,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而后一边挠头一边道,“也不知为何,只是觉得将军好像比旁人更需要水些,将军不必牵念旁人,将军既是如此言说,不如——”
夏苏的脸早就黑透,听到他话音一停立时想转身便走,却未想到顾灵犀抬手便将自己腰间挂着的水壶扯了下来!
“不如就把我的给将军吧!”
夏苏彻底愣住,那一股子别扭没由来的就哽了住,还没反应过来顾灵犀就将水壶塞到了她的手中,他倒是未曾注意面具之下的夏苏有如何的表情变化,只笑颜一句“将军保重!”便转身朝远处长长的一列送水车走去,渐渐地各营士兵都聚集过来分水,夏苏看着自己手中系着蓝色络子的水壶,一时间有些愣了。
·
“殿下此计甚好,只是……只是这六千人到底是大宛叛军,那博格此前对这些人多少有些恩惠,再加上其人信口雌黄讲的大道理,就怕……就怕到时候这六千人临阵倒戈,我们剩下的不过也只有六千余人,届时必定难以应对。”
封毅乃是万俟晔身边第一带刀侍卫,而此刻说话的封城乃是封毅的长兄,乃是这军中声名鹊起的青年将领,颇得万俟晔及朝中新臣的看重,他此刻这一言算是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太子不仅没有斩杀这六千叛军俘虏,现在竟然要让这六千叛军去做引博格入阵的先锋军?
万俟晔闻言将目光从地图上移了上来,看了底下人一圈人忽而道,“若是博格以利益引诱这些人可能还会动摇,可若是博格欲取他们的性命他们还会傻傻的贴上去送死吗?”
众人眉心微皱,万俟晔却又低下头去,只是沉声道,“按适才的布置安排兵力,子时三刻出发,都下去准备吧,封毅留下。”
将领们徐徐散去,封毅眸带疑问看向万俟晔,却只见万俟晔抬手便将一物朝他扔了过来,下意识的伸手接住,却是由麻布包着的细长之物,封毅愈发疑惑的将那麻布打了开来,赫然是一支长箭!
此长箭与曦军所用之箭并不相同,不仅箭镞带着倒钩连带着箭羽都要比寻常箭矢长一些,封毅眸色一深,他自然认得此物!
“殿下,这是要——”
万俟晔坐在高位之上头也不抬,只是淡声道,“去库中领五百长箭,再带五十长乐精卫随军,若是真能为我所用便不管,若不能……你自看着办。”
封毅心头猛然一震,瞬时便明白了万俟晔的用意,这箭乃是大宛叛军所用之箭,若是那六千军真能为曦朝效力便不必插手,若是心怀鬼胎临阵倒戈,他们便用此物……那些叛军有心依附博格,却不想到博格竟然对他们下杀手,一来二去,自然还是对他们好生相待的太子殿下值得他们效力,而博格身边亲军才是此次叛军精锐,两方相争之下必然是血染黄沙没得善果——封毅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一时间背脊上已起了一层冷汗。
罪孽已成,从来都没有善意的赦免。
封毅明白了万俟晔之意,却是杵着不走,口中略有几分犹豫的道,“殿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