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八仙桌,桌旁摆了四个石凳,上首坐着新任知府大人,京里来的四皇子刘解,下首的座位空着,旁面坐了矿帮的王舵主,还有一个和尚。
那和尚身披大红袈裟,双目微闭,满面愁苦,手中正把玩着一串念珠,那念珠是玉石打造,被他一拨一拨的撞出脆响来。
月行中天,银霜吐在院子里,落在刘解本就冷然的面庞上,更加添了一丝寒意。
王舵主也不说话,院子里连个鸟雀虫儿也没有,四下里越来越静,只剩下那和尚拨弄念珠的脆响。
“吵死了!”
刘解忽然叱了一句,声音里有着掩盖不住的烦躁。
那和尚只如未闻一般,脸上的愁苦更加深重,手上却丝毫不停。
刘解却也不再说他,好似胸中的那股子烦躁,那股子无明之火,都随着那一声吵死了发泄出去了。
忽然,院门被推开了,程师爷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进来,刘解立刻站了起来,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急切。
王舵主也转头望着他,只有那和尚仍旧闭着双眼,把玩着念珠,好似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大人,王舵主,悲苦大师,”程师爷与三人见了礼,语气有些沉闷,到自己那张石凳上坐下,“耗费了许多时候,愣是没唬住那小子。”
“师爷辛苦了,”刘解心中的烦躁又腾了起来,这一句宽慰之语也说的极为仓促,追问道,“那小子怎么说?”
“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说,我去套他话,他一定要等到中丞那老头与万兽门的谭不胡到场才肯说话。”
程师爷思路清晰,语速极快,刘解的眉头凝到了一起,慢慢的坐了下去,忽然一拍桌子,“那就用刑!”
程师爷道:“怎么用刑?问还没问清楚就用刑,只能白白授人话柄。”
“那就杀了他!”
刘解站了起来,头发也一齐站了起来。
程师爷道:“我的皇子殿下,你冷静一点,杀他一个炼体期的小子还不容易?捻臭虫似的也就完了,可杀了他,校尉府的人也就抓到了话头,东阳郡那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卡住咱们,咱们接下来所有的事都做不成了,地下的灵液挖不出来,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错过了!”
王舵主道:“不错,开采点已经找到了,就差一个势头征集民夫了,这件事情处理不好,就没有这个势头了。”
刘解道:“那该怎么办?”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还在这个江延身上,”王舵主目带思索道,“人做事总要有个理由,他到底想要什么,这是真正的问题,能破除谭峰的阴谋,他该是个聪明人。”
程师爷接了一句:“是个极聪明的人。”
王舵主道:“他知道自己不该来阳阜城,可他还是来了,为什么了?”
叵奈!任他奸似鬼,想不到江延那惊世骇俗的意图!
一时都沉默了,阳阜城新来的四位巨擘,为了黑云村一个不怕死的小子陷入了沉思。
刘解忽然看向了苦悲和尚:“大师怎么看?”
苦悲和尚道:“佛观世如火宅,众生痴愚,不是爱财,便是爱色。”
“为了钱嘛?”程师爷喃喃道,“这倒也说的通,可为什么要中丞和谭不胡在场了?”
王舵主顺着他的思路越走越偏:“空头支票再多也没用,总得有个做见证的。”
程师爷道:“女人倒也有可能,那厮长得极丑,平日里恐怕没有女人把正眼去看他。”
王舵主道:“恐怕还要加上一个承诺。”
刘解道:“什么承诺?”
王舵主道:“让万兽门不杀他的承诺。”
程师爷道:“好小子!”
刘解道:“若是如此,事不宜迟,现在就请中丞与谭不胡来,答应他的要求,只要让他把罪责承担着就是了。”
王舵主道:“谭不胡恐怕不会那么容易答应,中丞那边也要确保不会走漏了消息,这两个人那边都要好好的谈一谈才行。”
程师爷:“谭不胡那边让知府大人亲自去谈,搬出皇室的面子来,万兽门的人就吃这一套。中丞那边,听说那老东西是个骑墙的,这样的人都怕事,吓一吓他也就好了,总之,我们不是真的要留着那小子的性命,只不过打个空头支票,等他堂审时认了罪,直接就推出去斩了!”
苦悲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下半夜,小屋的灯又掌上了,屋子本就小,又坐了四个人,灯光好似都要被挤出去了。
江延坐在桌边,对面坐着程师爷,程师爷左边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程师爷的右面也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左面那老者一头白发梳的整整齐齐,右面那老头一头白发乱蓬蓬,左面那老头目光浑浊,右面那老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左面那老头就是阳阜城的中丞大人,主刑名检查,右面那老头就是万兽门阳阜分门的门主谭不胡,谭峰的父亲。
江延仔细打量着谭不胡,发现这老头的面部轮廓的确和谭峰有些像,只有一点不同,谭峰有一双三角眼,再怎么装儒雅都掩盖不住那股子奸诈,这老头却是一双环眼,英武到瞪人一眼就能将人吓死。
父子二人的气质何以竟有如此大的差距,江延不知道,又打量起那位中丞大人,只见他满面老人纹,目光浑浊,充满了迟暮之气,叫人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那张状子,从中丞的手里传到谭不胡的手里传到程师爷手里。
“江延,你等的中丞大人和谭门主都到场了,你想说什么,可以说了。”
江延点头道:“之前师爷说,我来阳阜城是找死来了,说谭门主要我死,知府大人也要我死,这事我其实想不明白。”
程师爷道:“哪里想不明白?”
江延道:“中丞大人是管刑名检查的,敢问中丞大人,刑名监察,最重哪一个字。”
那老头浑浊的一双老眼盯住了江延,想了一想,道:“是个理字。”
江延问道:“谭门主要杀我,可合理么?知府大人要杀我,可合理么?”
中丞道:“谭峰作恶,自知为世所不容,这才叛入魔道,子不教父之过,你帮谭门主教育儿子,他谭不但不该杀你,而且该谢你。四门大比,流无辜之血的罪孽都要算在知府大人的头上,你搅黄了四门大比,知府大人也该谢你,不该杀你才是。”
这一番话,本是江延要说的,他本以为中丞要虚与委蛇,那时自己再说出这一番话,万万没想到中丞竟然把它说了出来!江延感到有些无话可说,但他思维敏捷,立刻顺着中丞的话道:“是了,这才合理,可下午师爷的断言,也是斩钉截铁,敢问师爷,您是理学的大家,何以竟不知这个理字了?还是说在您心中,知府大人与谭门主,都是不知理之人了?”
这小贼竟出如此诛心之语!
程师爷到底是跟着刘解在皇位之争中身经百战的人物,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此刻被人揭穿了那一份酸臭之心,心中固然怒发欲狂,直欲把对面那个出言不逊的臭小子立毙掌下,理智却告诉他绝不能如此,一番天人交战,理智战胜了愤怒,他竟厚着脸皮不管江延的冒犯之语,努力将事情引入正轨:“是我妄加揣测了,谭门主,你听到了么,人家是在帮你教育儿子,你还要杀人家吗?”
谭不胡看着江延那一张丑陋的大脸,缓缓道:“我不会杀你的,请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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