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什么朋友?
他们实在不愿相信郭大路会是这样的朋友。
王动突然打了个呵欠,喃喃道:“一个人吃饱了,为什么总是想睡觉呢?”
他去睡了,从郭大路面前走过去,好像既没有看见这条金链子,也没有看见郭大路这个人。
林太平打了个呵欠,喃喃道:“这么冷的天气,还有什么地方比被窝里好?”
他也去睡了,也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只有燕七还坐在那里,坐在那里发怔。
又过了很久,郭大路的脚才慢慢地从上面落下来,慢慢地把身子站直。
他身子好像已难再站得直。
没有星,没有月,只有一盏灯。
一盏很小的灯,因为剩下的灯油也已不多。
但这条金链子在灯下看来还是亮得很。
郭大路低着头,看着这条金链子,喃喃道:“奇怪,为什么金子无论在多暗的地方,看来都会发亮呢?”
燕七淡淡道:“也许这就是金子的好处,否则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将金子看得比朋友还重?”
郭大路又怔了半天,忽然抬起头,道:“你为什么不去睡?”
燕七道:“我还在等。”
郭大路道:“等什么?”
燕七道:“等着听你说……”
郭大路大声道:“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若把我看成这种人,我就是这种人。”
燕七凝视着他,过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出去。
郭大路没有看他。
外面的风好大,好冷。
灯已将暗,忽然间,也不知从哪里卷出了阵冷风,吹熄了灯。
但金链还在发着光。
郭大路垂着头,看着这条金链子,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地弯下腰,拾起了这金链子。
他捧着这金链子,捧在掌心。
他眼泪突然泉涌而出,一粒粒滴在掌心。
冰冷的金链子,火热的眼泪。
他忽然跪下去,终于哭了起来,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因为他不愿别人听到他的哭声。
这是他的秘密,也是他一生中最大的痛苦,他不愿别人知道这秘密,也不愿别人分担他的痛苦。
所以没有人知道他痛苦得多么深,多么深刻。
那虽然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但现在他只要一想到,还是会心碎。
他知道自己终生要背负着痛苦,至死都无法解脱。
刚才的事也令他痛苦。
他本来宁死也不愿失去这些朋友。
但他并没有解释,因为他知道他们不会原谅他,因为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他自己。
也许世上有一种真正的痛苦,那就是不能向别人说的痛苦。
“不能说……我怎么能说?……”
“我怎么还有脸留在这里?”
外面的风更大,更冷。
他咬紧牙,悄悄擦干眼泪,站起来,外面的世界无论多冷酷无情,他都已准备独自去承受。
他做错了事,就自己承当,既不肯解释,也不肯告饶。
就算在朋友面前也不肯。
可是上天知道,他实在将朋友看得比自己生命还要重。
“朋友们,再见吧,总有一天,你们会了解我的。到那一天,我们还是朋友,可是现在……”
他眼泪又在往下流。
就在他伸手去擦眼泪的时候,看到了燕七。
不但看到了燕七,也看到了王动和林太平。
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又走进了这屋子,静静的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
他看不见他们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他们三双发亮的眼睛。
他也希望他们莫要看到他的脸,他脸上的泪痕。
他轻轻咳嗽了几声,道:“你们不是已睡了吗?”
林太平道:“我们睡不着。”
郭大路勉强笑了笑,道:“睡不着也该躺在被窝里,在这种天气,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比被窝里更好?”
王动道:“有。”
燕七道:“这里就比被窝里好。”
郭大路道:“这里有哪点好?”
王动道:“只有一点。”
燕七道:“这里有朋友,被窝里没有。”
郭大路忽然觉得一阵热意从心里冲上来,似已将喉头塞住。
过了很久,他才能说得出话来。
他垂下头道:“这里也没有朋友,我已不配做你们的朋友。”
王动道:“谁说的?”
燕七道:“我也没有说。”
王动道:“我们到这里来,只想说一句话。”
郭大路握紧了拳头。道:“你……你说。”
王动道:“我们了解你,也相信你,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是我们的朋友。
这就是朋友。
他们能分享你的快乐,也能分担你的痛苦。
你若有困难,他们愿意帮助。
你若有危险,他们愿意为你挺身而出。
就算你真的做错了什么事,他们也能谅解。
在这种朋友面前,你还有什么秘密不能说的?
外面的风还是很冷,很大。
屋子里还是很黑暗。
但此时此刻,他们所能感受到的,却只有温暖和光明。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有朋友,有了真心的朋友。
有朋友的地方就有温暖,就有光明。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是我们的朋友。”
郭大路的血在沸腾。
他本来宁死也不愿在别人面前流泪,但现在眼泪已又流出。
他本来宁死也不愿说出自己心里的痛苦和秘密,但现在却愿说出。
没有别的人能令他这么做,只有朋友。
他终于说出了他的秘密。
郭大路的家乡有很多美丽的女孩子,最美的一个叫朱珠。
他爱上了朱珠,朱珠也爱他。
他全心全意地对待朱珠,他对她说,愿意将自己的生命和一切都献给她。
他不像别的男人,只是说说就算了。
他真的这么样做。
朱珠很穷,等到郭大路的双亲去世时她就不穷了。
因为他知道她是属于他的,她也说过,她整个人都属于他的。
为了让她信任他,为了让她快乐,他愿意做任何的事。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样事。
朱珠并不爱他。
就像很多别的女人一样,她说的话,只不过说说而已。
她答应嫁给他,除了他之外,谁都不嫁。
他们甚至已决定了婚期。
可是在他们婚期的前一天,她已先嫁了,嫁给了别人。
她出卖了郭大路所给她的一切,跟着那人私奔了。
这条金链子就是她给他的订情之物。
也是她给他的惟一的一样东西。
没有人开口,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郭大路自己先打破了沉默。他忽然笑笑,道:“你们永远猜不到她是跟谁跑了的。”
林太平道:“谁?”
郭大路道:“我的马夫。”
他大笑,接着道:“我将她当做天下最高贵的人,简直将她当做仙女,但她却跟我最看不起的马夫私奔了,你们说,这可笑不可笑?”
不可笑。
没有人觉得这种事可笑。
只有郭大路一个人一直不停地笑,因为他生怕自己一不笑就会哭。
他一直不停地笑了很久,忽然又道:“这件事的确给了我个很好的教训。”
林太平道:“什么教训?”
他也并不是真的想问,只不过忽然觉得不应该让郭大路一个人说话。
他觉得自己应该表示出自己非常关心。
郭大路道:“这教训就是,男人绝不能太尊重女人,你若太尊重她,她就会认为你是呆子,认为你不值一文。”
燕七忽然道:“你错了。”
郭大路道:“谁说我错了?”
燕七道:“她这么样做,并不是因为你尊敬她——一个女人若能做出这种事来,只有一个原因。”
郭大路道:“什么原因?”
燕七道:“那只因她天生是个坏女人。”
郭大路沉默了很久,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苦笑道:“所以我并不怪她,只怪自己,只怪我自己为什么看错了人。”
王动忽然道:“这种想法也不对。”
郭大路道:“不对?”
王动道:“你一直为这件事难受,只因你一直在往最坏的地方去想,总觉得她是在欺骗你,总觉得自己被人家甩了。”
郭大路道:“本来难道不是这样子?”
王动道:“你至少应该往别的地方想想。”
郭大路道:“我应该怎么想?”
王动道:“想想好的那一面。”
郭大路苦笑道:“我想不出。”
王动道:“你有没有亲眼看到她和那个马夫做出什么事?”
郭大路道:“没有。”
王动道:“那么你又怎么能断定她是和那马夫私奔的?”
郭大路怔了怔,道:“我……并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每个人都这么想。”
王动道:“别人怎么想,你就怎么想?别人若认为你应该去吃屎,你去不去?”
郭大路说不出话了。
王动道:“每个人都有偏见。那些人根本就不了解她,对她的看法怎么会正确?何况,就算是很好的朋友,有时也常常会发生误会的。”
他笑了笑,慢慢地接着道:“譬如说,刚才那件事,我们就很可能误会你,认为你是个小气鬼,认为你不够朋友。”
郭大路道:“但她的确是和那马夫在同一天突然失踪的。”
王动道:“那也许只不过是巧合。”
郭大路道:“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王动道:“有。不但有,而且常常有。”
郭大路道:“那么他们为什么要突然走了呢?”
王动道:“那马夫也许因为觉得做这种事没出息,所以想到别的地方去另谋发展。”
郭大路道:“朱珠呢?她又有什么理由要走?我甚至连花轿都已准备好了。”
王动道:“怎么不可能有别的理由?那天晚上,也许突然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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