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并不大,但两眼无光,脸色发青,一脸疲劳过度的样子,而且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他是干什么疲劳过度的。
郭大路忽然走过去,抱抱拳,笑道:“我姓郭,我知道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但现在我们已经认得了。”
他做事喜欢用直接的法子。
幸好这人也是在外面混混的,怔了怔之后,也笑了,道:“郭朋友有何见教?”
郭大路道:“人不风流枉少年,这句话你想必也有同感。”
这人道:“原来郭兄是想风流风流。”
郭大路道:“正有此意,只恨找不着上天台的路而已。”
这人笑道:“郭兄找到我,可真是找对人了。但要风流,就得有钱,没有钱是要被人打出来的。”
郭大路被人打了出来。
他忽然发现姐儿并不爱俏。
姐儿爱的也是钞。
郭大路并不是个好欺负的人,绝不肯随随便便挨人打的。可是他又怎么能跟这种女人对打呢?
他膀子上被人咬了两口,头上也被打出了个包,现在他一只手摸着头上的这个包,一只手还在摸着口袋。
口袋是空的,比他的肚子还空。他明明将那份珠宝放在这口袋里的,现在却已不见了。
早上吃的鸭皮,现在都已消化得干干净净,酒也早就变成了汗。
等到天黑时,汗都流干了。
郭大路找了个破庙,坐在神案前,望着那泥菩萨发怔。泥菩萨好像也正望着他发怔。
他本来已计划得很好,准备先舒舒服服的吃了一顿,再舒舒服服的洗个澡,他甚至已想像到一双玉手替他擦背时的旖旎风光。
可是现在呢?
现在替他擦背的是只臭虫,也许还不止一只,他坐着的蒲团就好像是臭虫的大本营,好像全世界的臭虫都已集中到这里,正一队一队的钻人他衣服,准备在他背上开饭。
郭大路一巴掌打下去,只恨不得一巴掌将自己打死算了。
“我这人难道是天生的穷命?就不能有一天不挨饿的?”
他忽然又想到了朋友的好处。
“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单独行动?为什么要撇开燕七呢?”
想到他们现在一定在大吃大喝,他更饿得几乎连臭虫都吞得下去。
“一个人的确不该撇开他的朋友,无论想干什么,也得跟朋友在一起,除了朋友外,世上还有什么值得珍惜的呢?”
郭大路忽然变得又珍惜友情,又多愁善感起来——无论谁又穷又饿的时候,他都会变成这样子的。
幸好明天又要和他们见面了,但他只希望时间过得越快越好。
“我这么样想他们,他们说不定早已忘了我,王动一定早已呼呼大睡,燕七说不定正在跟他的佳人打情骂俏。”
想到这里,郭大路又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忽然发现自己实在是个很重友情的人,觉得自己对朋友,总比朋友对他好。
于是他又觉得安慰,安慰中又带着点伤感。
这种心情使他暂时忘记了别的。
他忽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郭大路一醒来就决定先到奎元馆去等他的朋友。
他决定先大吃一顿,等他的朋友来付钞。
他决定选最好的吃,来补偿补偿这一夜受的罪。
他只觉得每个人都应该好好补偿补偿他,因为他几乎已忘了自己是为什么受的罪,为什么吃的苦。
这也许因为他的头已饿得发晕,昏昏迷迷中,他好像觉得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朋友而牺牲的。
他很同情自己。
只可惜奎元馆的老板并不这么想。非但没有开门,连窗子都没有开。
郭大路当然不会怪自己来得太早,只怪这些人太懒,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开门,难道存心跟他过不去?
一个饿得发晕的人,通常都不太讲理的。
他正想去敲门,后面忽然有个人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早。”
燕七穿着身崭新的衣服,满面春风的站在那里,一副吃得饱、睡得足的样子。
郭大路一肚子没好气,嘟着嘴道:“现在还早?太阳都晒到屁股上了。”
燕七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为什么不躺在美人膝上多晒晒太阳呢?”
郭大路道:“那里臭虫太多。”
燕七道:“臭虫?美人窝里怎么会有臭虫?”
郭大路也发觉自己说漏嘴了,咳嗽了两声,嘿嘿笑道:“并不是真的臭虫,只不过她那双手老是在我身上爬来爬去,比臭虫还讨厌。”
燕七眨了眨眼,摇头叹息道:“最难消受美人恩,你真是有福不会享,我想找个臭虫在我身上爬爬还找不到哩。”
郭大路道:“哈哈,哈哈。”
他也想笑得开心些,但声音却偏偏像是从驴脖子里发出来的,好像有只脚踩着了驴脖子。
燕七上上下下的瞧着他,道:“你是不是肚子又不舒服了?一定又吃得太饱。”
郭大路道:“嗯。”
燕七吃吃笑道:“那位姑娘既然对你这样好,一定亲自下厨房,特别弄了不少好东西给你吃,好让你补补元气:,”
郭大路冷冷瞟了他一眼,道:“想不到你忽然也变得很有经验了。”
燕七又叹了口气,道:“我怎么有你这么好的福气呢。”
郭大路道:“你昨天晚上到哪里去了?”
燕七道:“你还好意思问我,我在茶馆里等得发昏,连你的鬼影子都没等着,只好一个人孤魂野鬼般到处乱逛,差点连睡觉的地方都找不到。”
“原来这小子也会装蒜。”
郭大路恨得牙痒痒的,偏偏又不能拆穿他的把戏,只好嘿嘿笑道:“谁叫你没耐心多等等的?害得我一个人要应付好几个大姑娘,简直烦得我要命。”
燕七摇着头,不停的唉声叹气,好像后悔得要命。
郭大路又有点开心了,接道:“其实你也用不着难受,下次总还有机会的。尤其其中有个小姑娘,不但长得漂亮,对人更温柔体贴,你心里想要什么,用不着开口,她已经替你准备得好好的。”
燕七听得眼睛发直,道:“这么样说来,她简直是位救苦救难的泥菩萨。”
郭大路怔了怔道:“泥菩萨?哪里来的泥菩萨?”
他忽然想起昨天庙里的那泥菩萨。
燕七笑道:“我的意思是女菩萨,专门救男人的女菩萨。”
郭大路这才松了口气——做过贼的人,心总是比较虚的。
燕七道:“今天早上那女菩萨替你做了些什么好东西吃?”
郭大路咽了口口水,淡淡道:“也没什么好吃的,只不过是些燕窝、鸡汤、面、包子、火腿、蛋……”
他简直恨不得把自己心里想吃的东西全说出来,虽然没吃到,至少也解解馋。
只可惜他实在说不下去了,因为再说下去,他口水立刻就要流下来。
燕七叹道:“看来你非但艳福齐天,口福也真不错,我却已经快饿死了,非要找个地方吃东西去不可……”
他话还没有说完,郭大路已抢着道:“到哪里去吃?我陪你去。”
燕七道:“不必了,你既然已吃饱,我怎么好意思叫你陪我?”
郭大路又急又气,已经忍不住快将老实话说出来了,幸好就在这时,奎元馆的门忽然开了一扇,——个人从里面探出头来,眼睛半闭,仿佛终年都睡不醒,一脸懒洋洋的样子,斜眼瞄着他们,淡淡道:“小店就有东西吃,客官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燕七和郭大路全都笑了。
王动!
郭大路失笑道:“你这人做事倒真是神出鬼没,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做丁奎元馆的伙计?”
王动淡淡道:“难得被郭大少请次客,若是睡过了头,错过机会,岂非冤枉得很?倒不如索性头一天晚上就赶来,睡在这里等,也免得走路。”
燕七笑道:“好主意,王老大做事果然是十拿九稳,能请到这么诚心诚意的客人,做主人的也一定感动得很。”
郭大路满肚子苦水吐也吐不出,只有嘿嘿的干笑,喃喃道:“我实在感动得很,简直他妈的感动极了。”
王动道:“现在还没到你感动的时候,等我们吃起来,那才真要你感动哩。”
燕七笑道:“不错,非他妈的要他感动得眼泪直流不可。”
奎元馆地方不小。有楼上楼下两层,楼下也有十七八张桌子。
晚上桌子就都拼在一起,店里的伙计就在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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