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盘灵回籍,由刑部行文大兴县,找块义冢,卖掉算数。然后就谈到沈媒婆和小白菜这婆媳两个了。
“赎罪银的四两银子,你可以报公帐,报不上的,由部里同仁替她代纳,亦无不可,总之,人你要领回去。”
“银子事小,人我不能领回去。”袁来保拱拱手说,“方命之处,请原谅。”
“为什么?”
“领回去您让我怎么办?一直要回余杭县,她们可以搭运尸棺的船回去,伙食用度还好想办法,就是责任太重了,我担不起。”
“怎么说责任?有什么责任?”
“您想一 想,葛毕氏经过这样的风波,万念俱灰,可能有轻生的念头,这一路回去,又伴着一口棺材,触景伤情,随时会寻死!到时候海上又不曾有盖子,不知道哪一天晚上投海,连个尸首都找不到,我岂不是要打人命官司了?”
翁曾桂也很觉得为难,一时计无所出。
十月初七日的早上八点钟,降旨赐杨昌浚自尽,派内务府大臣立山监视,限下午五点钟复命。
立山很机警,知道京中多有两湖同乡,对此事颇为不平,而杨昌浚在此的亲戚故旧也很多,消息泄漏,一拥而至,即无麻烦,亦多纷扰。因而只带几名随从,骑着马到了杨家,进了大门,方始说破,是来宣旨。
上谕是初五就下来的,杨昌浚早就知道了,原定初六惩办,而又迟了一日,在他看,这是皇上有意加恩,不与他人同样办理的确证。因此,跪着听完上谕,杨昌浚问道:“还有后旨没有?”
“没有!”
“一定有的。”杨昌浚极有把握地说。
立山不便跟他争,也不便逼得太紧,只说:“石公,奉旨酉刻复命。”
“我知道,我知道!不到中午就有后旨了。”
向来召见军机,至迟上午十一点钟,‘承旨’、‘述旨’,差不多皆已妥帖。如有特赦的‘后旨’,一定也是交代军机,‘刀下留人’,迟不得半点,当然即时便有章京来送信,所以杨昌浚有那样乐观之语。
立山无话可说,只能在厅上坐等。杨家派了人到军机处去打听信息,中午回报,军机大臣已有两位回府了,并无特赦的后旨。
“老爷,”杨夫人泪眼汪汪地说,“皇上不肯饶,王爷也教没法子!我们夫妇一场,一起死好了!一定再没有什么圣旨了。”
杨昌浚只是皱着眉,一脸困惑的表情。见此光景,杨太太便取了一个金戒指,用剪刀剪成一丝一丝,拿个碟子盛了,另外倒一杯茶,一起捧到丈夫面前。
杨昌浚紧闭着嘴不作声,好半天才拈了一撮,用茶吞下肚去,往软榻上一躺。这时室内虽只杨夫人一个人,室外却已围满了子媳家人,一个个眼中噙泪,默默注视。杨昌浚先是瞑目如死,不久,哼了一声,翻身坐了起来。
“太太,”他说:“趁我还有一口气,我交代交代后事。”
于是子孙一齐入室,跪在地上,听他的遗嘱。杨昌浚的壮硕是有名的,又当悲愤之时,嗓音更大,从他服官如何清正勤慎说起,滔滔不绝。讲了有个把钟头,亲戚来了。亲戚已经到得不少,立山不放进来,及至越来越多,阻不胜阻,放进一个,其余的接踵而至,很快地挤满了上房。
“这都是朝中有佥壬之辈害我的!”杨昌浚向亲友说道:“我的命送在他们手里,冤枉不冤枉?九十三岁的老娘,还要遭这么一件惨事,我真是死不瞑目!”说罢放声大哭。
哭声响得在大厅上的立山都听见了。先当是杨昌浚毕命,家人举哀,赶紧往里奔去,到得垂花门,才知道是杨昌浚自己的哭声,中气十足,怎么样也不能想象他是将死之人。
看看复命的时刻将到,立山不免烦躁,将杨府上一个管事的帐房找了来,沉着脸说道:“这是拖不过去的事!到底怎么样,请你进去问一声,如果不愿遵旨,索性明说,我对上头也好有个交代。”
“不愿遵旨”就是抗旨,这个罪名谁也担不起。杨家帐房赶紧答说:“请大人不要误会,决不敢不遵旨。不过,大人明鉴,这件事实在很为难,已经吞了金屑了,只为敝东翁体气一向很强,一时还没有发作。”
“没有发作是力量不够!你们要另外想法子啊!”
“另外想什么法子呢?”
“嘿!”立山是哑然失笑的样子,“一个人想活也许很难,要死还不容易吗?大烟、砒霜,那样不能致命?”
“那,那就服大烟吧!”
不知是分量不够,还是杨昌浚的秉赋过人,竟能抵抗烟毒?吞下两个烟泡,依然毫无影响。这时杨昌浚的母舅薛允升到了,见此光景,便向立山说道:“豫甫,石泉的情形你都看见了,罪非必死,情亦可矜,似乎也可以复命了。”
“复命?”立山大声问说:“人还没有死,我怎么复命?”
薛允升默然。他原是一种含蓄的请托,希望立山将杨昌浚吞金、服鸦片皆不能死的凄惨情形,据实奏闻,皇上或许心中一软,可望贷其一死。谁知立山毫不理会,答得这样决绝,以薛允升的地位,就不能多说一句话了。
立山也觉得很有些恻然,杨昌浚和他并无深交,偶尔的几次席间相遇,还是在肃顺府上。这一次皇上派自己这样一个差事,心中为难,却不敢抗旨:皇帝这一次的铁了心要杀人立威,即便是自己应承下薛允升的请托,到御前也休想能够为他挣回一条命来,反而还会落一个大大的排头吃!所以言辞峻厉,滴水不进。
“也罢!”薛允升站起身来对杨家的人说:“服砒吧!”说完,掉头向外走去,不理立山。
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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