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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一章 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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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的手。

    走到我面前,将那只手掩进袖里,睿王直视着我的眼睛,问:“今日来找我,可是想通了什么?”

    他还是那么聪明,知道我来若幽馆,为的是见他一面。

    擦干眼角的泪,我抬起头,声音里仍有些哭腔:“把手伸出来”,睿王犹豫了一下,见我坚持,只得将掩在袖里的手伸到我面前。

    果然是血肉模糊。

    我突然觉得很生气,从袖里取出干净的帕子,擦在伤口上的动作不轻,激得睿王不自觉颤了颤。我立刻又后悔了,忙放轻了动作,一边轻轻吹着伤口小心擦拭,一边道:“你总是这样,对自己这么狠心,受了伤也是藏着掖着的,生怕别人靠近你,照顾你。什么时候你才能爱惜自己一点?”

    睿王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我只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宁缺毋滥罢了。”我手上的动作一顿,马上又恢复,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处理好伤口,将帕子在他手上系了个不松不紧的结,我嘱咐道:“恢复以后找个大夫好好瞧瞧,看有没有伤到筋骨,受伤的伤马虎不得,大夫开了药就按时吃,别落下病根了。”

    睿王定定望着系在手上的帕子,没有说话。

    替他把袖子整理好,掩住手,我默了默,道:“其实……今日我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睿王没有作声,我接着道:“小遥她……是个好姑娘,细心体贴,也还算温柔,样貌虽不是绝色,却也算得上是清丽秀气。”

    听到这里,睿王的目光陡然一变:“你这是何意?”

    我站起身,看着远处,轻声道:“你听说了吧……我以后,再也无法生子了。”睿王身体一顿,道:“怎么,他嫌弃你了?”

    我摇摇头:“没有,他什么都没说,就好像根本没有这回事一样。”“他那是在逃避!”睿王的声音有些愤愤然。

    我苦笑:“我不知道,他不说,我也不想问。现在,他正在筹备婚宴的事,不出几日,他便要将婚礼补给我了。”

    “你感动了?心软了?觉得以前的事可以一笔勾销了?这么说来,我倒要恭喜你了。”睿王的语气里呆了些轻蔑,似乎容成聿补婚礼给我的这件事,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种最低级的补偿。

    回身看着睿王,我认真道:“不是的……我……已经决定了,这次,我要离开他。”

    睿王的瞳仁猛然一缩,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良久才问:“你想好了?”

    我点点头:“是啊,想好了。其实早就该想好了,离开他,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或早或晚,总是要离开的。从前离不开,是因为我总是忍不住怀抱希望,觉得只要努力,总还是有那么一丝可能的,而现在……已经没有希望了,除了离开,我没有别的选择。

    到如今,我和他的感情已经变得太复杂,复杂到我无法承受,我没有勇气面对以后更多的变故了,我现在很累,只想离开。而且……你也明白的,一个不能生子的皇后,留在皇宫,不但是个笑柄,而且根本就是自身难保。若是再出现一个韩瑾……只怕我也没有力气与她斗了。”

    睿王沉默了一阵,缓缓开口:“你找我,是想让我帮你离开?”

    我摇头:“这件事我不想拖累你,容成聿现在毕竟是皇帝,你若是帮了我,被他发现,不仅影响你们兄弟间的感情,更会影响你的以后。此事我会想其他的办法,我找你,是有其他重要的事。”

    顿了顿,我道:“我若离开,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小遥了,那丫头性子随意惯了,我若是不在,她无依无靠,定是会受人欺负的,但我这次离开,实在无法带上她,所以……所以我想把她托付给你。”

    说完,我抬头看着睿王,他直直回望我,没有说话。

    我接着道:“她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是知道的吧,那丫头出身虽然平平,却并没有奴籍,是个出身清白的普通民间姑娘。虽然这样的身份不足以为妻,做个侍妾应该也是可以的。她那么中意你,你若是娶了她,她一定会很欢喜,对你细心周到的照顾自然是不必说,这些年她跟着我,也历练了不少,帮你打理府中杂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你就这么想把她推给我?”睿王突然出声,打断我的话,语气激烈,我甚至不知该如何接话。

    怔了怔,我道:“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你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好人,把她托付给你,我最放心。”

    “所以你便不顾我的感受,一股脑的全推给我?你有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接受?”睿王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他这样的反应是我所没有想到的,向后退了退,我低下头,轻声道:“自然……这只是我的一个请求,若是睿王不愿意,我再另谋其他方法就是了。”

    “好!真好!你就算定了我一定会妥协对不对?你就算定了我一定会帮你是不是?行,算我上辈子欠你的,可以,我可以帮你,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拿什么来谢我?随便让我娶一个女人,让我替你照顾她一辈子,这么大的忙,你要怎么谢我?”

    没有想到睿王会如此激动,我怔了怔,说不出话来。

    是啊,我能拿什么来谢他呢?

    沉默了一会儿,我道:“若是你真的能替我照顾小遥一生一世,需要我怎么谢你,你说便是了,只要能给的,我都给。”

    睿王目光一凛,语气有些危险:“你可想好了?什么都给?”

    我木然地点点头:“没错,什么都给。”

    “好!”睿王突然冲到我面前,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将我紧紧禁锢在自己的双臂之间,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可怕,让我忍不住想逃。

    靠得离我极近,他紧紧盯着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捏紧了我的手腕,他一字一顿道:“那我告诉你,我要你,你给么?告诉我,你给么!”

    他用力捏着我的手腕,我却似乎感觉不到疼,一切相比他说出的话来,都显得无足轻重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尹月,你此生的价值,也不过如此了。

    闭上眼,再睁开眼,我如同放弃般的轻声道:“这幅残破的身体,你若是想要,便拿去吧,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要好好照顾小遥,一辈子。”

    睿王仍是用那种让我恐惧的目光看着我,听了我的话,他突然用另一只手紧紧捏住我的下颌,逼得我不得不靠近。看着他的脸一点一点靠近,我终于忍不住闭上双眼,眼泪滑落。

    他的手猛地一颤,突然用力推开我,我腿上一软,直接摔倒在地。他俯视着我,表情看不出喜怒,但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却泄露了他的愤怒:“你就这么厌恶我?你就这么无法忍受我碰你?尹月,你够狠心!”

    我坐倒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浑身像是坠进冰窟般的寒冷,我只能拼命抱紧双膝,努力寻求一丝的温暖。

    尹月,这就是你的下场,你活该!

    不知过了多久,我面前的光线突然被挡住,抬起头,睿王正看着我,眼里满是心疼。像是不顾一切的,他猛然拉起我,紧紧将我扣在怀里,我惊愕地不知如何反应,而他微微轻颤的身体似乎在告诉我,紧紧抱着我的这个人,是多么的心疼我,多么的想要疼惜我。

    缓缓伸出手,我轻轻环住他的背,他的身体又是一颤,我听见,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道:“尹月,我的月儿,我总是拿你没有办法……罢了,我认了,当初是我软弱失去了你,怨不得你的,如果当初我能像现在这样,不顾一切的抱住你,不顾一切的让所有人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你便不会受那么多的苦了,说到底,还是怪我。月儿,对不起。”

    我倚在他身上,说不出话。

    我又何尝不是活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最终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

    “你确定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一定能平安脱身?”不知过了多久,睿王轻轻放开我,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里轻声问。

    我想了想,连自己也不能确定,那算不算是一个一定能平安脱身的万全之策。

    “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你忘了,我很惜命的。”努力挤出个笑脸,我道。

    见我终于露出笑脸,睿王的表情一顿,也勉强笑了笑:“是啊,你的确是个惜命的姑娘。那我便相信你,相信你一定能安然脱身。别忘了,你可有把柄在我手上,若是你不能平平安安的活着,我便天天让小遥干粗活,累死累活的,让她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我一时激动,忍不住揪住了他的袖子。

    睿王无奈的点点头:“我不答应还能怎么办?我娘那么喜欢她,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宫里被人欺负。放心吧,我会把她接回府里,府内并不像宫中这般复杂,她会过得很好的,不过……只怕会非常想念你。”

    我沉默了。

    只要能好好活着,想念,亦是好的。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六一章大婚

    第三六一章大婚

    将自己整理好,我和睿王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到前厅。

    兰姨和小遥已经在前厅了。见我们进来,兰姨笑mimi地道:“正说起你们呢,可巧就回来了,月儿,今晚就留在我宫里用晚膳吧。”我想了想,点点头。

    席间,兰姨一直殷勤地为我布菜,小遥站在旁边添水加菜,忙得不亦乐乎,睿王则是面色深沉,一言不发地埋头吃饭。

    用过饭后已是掌灯时分,辞别了兰姨,我又深深看了睿王一眼,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微笑。他怔怔看着我,似乎努力想牵起嘴角,却最终没能成功。

    和小遥走在回毓淑宫的路上,她似乎情绪很好,脚步轻快,好像下一刻便会哼起歌来。想了想,我轻声道:“小遥,以后你要多守些规矩,宫里人多口杂,我不能时时护着你。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直,想什么说什么,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小遥听了一愣,道:“小姐怎么突然说这个?好啦,我知道了,以后我小心点就是了。还是说……你嫌我太吵了?”

    我摇头:“臭丫头!”

    走了一阵,我忍不住又道:“还有,小遥,以后画竹管理毓淑宫里各项事宜的时候,你也留神多听听,多学学。你总要嫁人的,将来做了当家主母,事无巨细都要由你经手,现在不多历练,到时候是会吃苦的。”

    小遥撅着嘴道:“小姐你怎么啦,一会儿说这一会儿说那的!我不是早都说过了嘛,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跟着小姐!”

    我叹了口气:“傻丫头,莫非你想做个被人笑话的老姑娘?”

    “老姑娘怎么了!有小姐在,谁敢笑话我!”小遥哪里知道我的心思,还是那副天真的样子。

    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我只得沉默。

    一路无话。

    第二日一早,福公公便来了毓淑宫,身后跟了几个嬷嬷,年岁都不小的样子。

    “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福公公仍是笑呵呵的样子,他对我很友善,在宫里,这样的人不多。

    “公公快快请起”,虚扶了他一下,我问:“公公,今日这是……”

    “回皇后娘娘的话,今日奴才带了针工局的嬷嬷来,为娘娘量身,好赶制您大婚时穿的喜服。”我低头一看,果然这些嬷嬷手上都提着木盒。

    点点头,将几人让进屋里,我对福公公道:“公公辛苦了,这里交给她们就成了,公公还是回皇上身边去吧,这会儿皇上只怕也忙得很。”福公公笑着点头:“还是皇后娘娘心疼皇上,那老奴就先行告退了。”

    我笑着目送他出了门,才进屋。

    从前制衣,顶多是两三个嬷嬷在,就已经让我觉得烦躁不已。这一回,一次来了七八个,全都围在我身边,量量这里,量量那里,不停地记录着,只让我觉得头疼。

    折腾了好大一会儿,总算是量完了,又换了另一批来,拿着我的头发好一通摆弄,在桌子上摆开了几排的发饰,不遗余力地往我的发髻上塞。刚开始,我还会表示一下对一头金钗的不满,到后来,索性闭口不言,由着她们折腾。

    因为只要我一说,不想戴的太过花俏,不想弄得太复杂,她们便会摆出一大堆的规矩礼仪来,说这不能改那不能改。

    好一番人仰马翻之后,总算是弄好了,其中像是管事的默默对我拜了拜,道:“皇后娘娘,奴婢们已经量好,这就回去赶制,三日之后便能做出初样来,先交由皇后娘娘过目,看哪里需要修改。”

    还要修改?一想到还有一番折腾等着,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点点头,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可以退下了。

    待一屋子的人终于走干净了之后,小遥端了杯水给我,问:“小姐,人家家姑娘要嫁人都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到了你这里,怎么完全反过来了?虽然说你和皇上其实已经是夫妻了,但毕竟没有办过婚礼啊,你难道就不期待么?看你的样子,倒像是一点都不高兴似的。”

    期待?我现在根本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只要一闭上眼,我就能看见容成聿的脸,听见他质问我,他那么爱我,为什么我还要离开。若是侥幸没有梦到他,梦里便又全是孩子的哭声,每每让我从梦中惊醒,在无法入睡。

    因为大婚的习俗,婚前十日内,新郎与新娘是不能见面的,连续几日,我都没有见过容成聿。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一件好事,以他的聪明和对我的了解,若是到现在还与我x日相对,一定能瞧出端倪,察觉我的不对。

    但是,我又觉得这样不见面实在是可惜,因为大婚之后,我将再也没有机会见他了。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飞快,在我还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把所有该处理的事处理完之前,大婚的日子便到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我便被一众嬷嬷宫女摇醒,推到铜镜前面坐下,又是换衣裳又是弄头发。因为连日来的梦魇无眠,此时我正困得厉害,明明心慌不已,却还是忍不住打瞌睡。

    也不知折腾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被宫女叫醒,睁开眼一看,铜镜中的人让我惊讶不已。

    高高束起的发,绾成漂亮端庄的发髻,发髻上依次插满了一套金簪步摇,正是凤的样子。虽然头饰重得让我颈子一阵发酸,但不得不承认,的确很好看。

    和我平日里素淡的妆容不同,今日,嬷嬷给我涂上了嫣红的唇脂,弯弯的眉被描得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眼尾微微上挑,柔美中带了一丝娇俏,浓密的睫毛卷翘着,在眼底投下浅浅的阴影。

    “娘娘真好看”,身边一个年虽不大的宫女轻声道,众嬷嬷也跟着附和。

    被小遥扶着站起身,我端详整身喜服。

    这锦缎红得那样热烈跳跃,仿佛充满了欢乐,滚上的金边则给喜服加上了一丝的端庄和重量。在金色云纹之上,赫然绣着一只凌空而飞的金色凤凰,惊艳中,充满了无限的华贵和至高无上的气度。

    衣摆长长的拖在地上,金色云纹一直延伸,最终汇聚成一个图腾。嬷嬷说,这个图腾象征着祥瑞,圆满和长久。

    “吉时到!”门外传来喜官的喊声,几个嬷嬷忙将盖头给我盖好,塞了一个玉如意在我手里,叮嘱我一定要拿好了,然后扶着我出了门。

    因为顶着盖头,我不知道门外是怎样的一番景象,被小遥扶着下了台阶,没走几步便是轿子。在众嬷嬷宫女的添乱之下,我总算进了轿子坐下。

    刚一坐稳,便听见喜官高呼:“起轿!”然后轿子便晃了一下,还是行进。

    我攥紧了手里的玉如意,哪还有一丝的睡意,满心全都是紧张,几乎要不能呼吸。

    在今日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会看得很淡,毕竟这只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婚礼。但是我显然错了,我根本做不到看淡,此时此刻,我只觉得心似乎马上便要从胸口飞出来,浑身紧绷绷的,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知道,容成聿一定正鲜衣怒马地走在前面,不知他现在是什么神情,大概……是很欢喜吧。印象中,他最常穿的便是一袭白衣,真想看看他穿着喜服时是如何的模样。

    其实我们的距离真的很近吧,想到他就在不远处,我狂跳不止的心里,总算多了一丝的安慰。

    听嬷嬷说,因为嫁娶都是在宫里,所以迎亲的队伍要在宫中主路绕行一遍之后,再进入康寿殿。我从没有试着将宫中主路挨个走一遍,这一次,我终于知道,宫中的路原来可以这么长,又这么短。

    随着轿子摇晃的停止,我心里一动,大概是到了吧。

    果然,轿子落在地上,嬷嬷将我扶下轿,然后将红绸的一端递到我手里。

    红绸一紧,我知道,在红绸的另一端,使我此生最爱的人。

    被容成聿用红绸牵着,我跨过火盆,走进喜堂,耳边吹打之声不断,人声鼎沸,很是热闹,而我却只能在盖头底下,看到一双双的鞋。

    行过拜天,拜地,拜祖先和拜长辈的礼之后,喜官一声“送入洞房”,引得众人一阵欢呼。我以为容成聿会牵着我过去,没有料到,突然身子一晃,竟被他抱了起来。

    众人更是激动的欢呼叫喊,在里面,我听到了几声熟悉的声音。

    脸烫得厉害,我只能一手抓紧了玉如意,牢牢环住容成聿的颈子。在一片欢呼声中,容成聿抱着我离开喜堂,进了我们的新房。

    按照规矩,此时容成聿应该先去同参加婚宴的亲贵大臣喝酒,接受众人的祝贺,散席之后才会回来揭盖头。但没想到,头顶的盖头在我猝不及防时被揭开,那张让我欢喜让我痛苦让我思念的脸,就在眼前。

    “安安,你终于嫁给我了”,他说,接着,便又突然将我抱起来,转了好几圈,直转得我头晕眼花,才把我放下。

    “走,和咱们的喜酒去!”说完,他拉着我便要走出新房。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六二章往事如烟

    第三六二章往事如烟

    被他牵着,我的心早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连怎么到后花园的都不知道。

    见到新郎和新娘一同出现,宴席上的亲贵皆是一顿。很快,欢呼声想起,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官员率先朗声道:“皇上与皇后真是伉俪情深,一时一刻也不得分离啊!”

    众人皆是附和,很快又另一个年纪稍大些的老臣道:“李相说得对啊,瞧皇上和皇后娘娘,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刚才说话的年轻官员便是大炎史上最年轻的丞相,继尹茂修之后手握重权的李泽?果然和我听说的一样,看上去为人直爽,心思却不见得简单。

    据我所知,他正是容成聿肱股之臣中最有才学的一个,当年容成聿培养一干年轻臣子时,就数他最为出类拔萃。难怪尹老头死后登上相位的是他。

    他刚才率先出言,其实也是变相的向我示好吧,毕竟,在所有人看来,他现在的这个相位,是从我父亲手里抢走的。

    碍于君臣之礼,他自然不敢太直视我,我倒可以仔细打量他。

    容成聿牵着我在主位上坐下,而后摆摆手道:“都入席吧”,众人拜谢了一番,开始依次坐下。偏过脸看了容成聿一眼,这是我见过的,他最开心的一次。

    像是怕刺伤双眼,在他回望我之前,我忙将视线转开。环视众宾客,我看到了已经降为郡王的祀王,和他的王妃李思韵。看上去,他们二人的感情似乎还是不怎么好,同坐一桌,两人间的距离却隔得很远,而目光也根本不在对方身上多做停留。

    祀王一直在大口的饮酒,表情看上去丝毫没有沾染宴席上的喜气,李思韵则是不知在看哪里,表情冰冷。

    许久不见这二人了,现在我已决定离去,再看见他们,不由感慨良多。其实,我倒是真心希望他们二人能好好过下去,祀王虽然性子有些急,有时候倔了点,但心却是很好的,被他照顾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他也是个可怜人,从小到大被祖母和母亲严苛教育,面对贤王和容成聿还有睿王这样优秀的兄弟,他不得不像绷紧了弦一般度日。到后来,为了成全祖母帮助儿子造反的念头,他还不得不背上背叛父亲,背叛国家的罪名,最后竟直接被贬为了郡王。

    而他的身世,才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草。努力了这么多年的他,到最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个没有皇族血统的孤儿,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是韩太后和韩皇后的棋子。

    我一直在心里暗暗为他心疼,但我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李思韵,何尝不也是一个可怜人,年华正好,一心想要加入皇宫做太子妃,最后却只能成为政治联盟的牺牲品,在两人皆不情愿的情况下与祀王成婚。

    李思韵从小到大被惯坏了,向来心高气傲,祀王又是个刀子嘴,二人打从认识起就互看不过眼。在祀王还是亲王的时候,李思韵想过和祀王好好生活,但祀王却始终放不下过去。后来祀王被降为郡王,她父亲更是受了抄家灭族的灭顶之灾,由此,她便恨祀王不争气,帮不了她,二人势同水火,日子更是过不下去了。

    都是可怜人,为什么不能互相怜惜呢?人这一辈子,究竟在追逐什么?如他们这般,如我这般,还不是到头来一场空,什么都争不到。

    “安安,在想什么?”见我走神,容成聿凑到我耳边问了一句。我怔了一下,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不习惯。”

    容成聿笑了:“也对,从你入主东宫后,还未接受百官朝见,会紧张也是自然。没关系,有我在,你想怎样都行。”说着,他轻轻捏了捏我的手。

    我点点头,心里却仍是戚戚然。

    有臣子起身敬酒祝贺,容成聿同他说话,我的视线滑到了与祀王夫妻邻座的具王。

    容成具,我是有多少年没有见到他了,印象中,连皇帝出殡的那一日他也没有来。

    听说,具王一直就是病怏怏的,空有一个四皇子的名号,却是很少出现。

    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数年前,我们几人一同前往琼鸾峰的时候,那时的他似乎并不像现在这般病弱。说起来,他也是个心思极重的人,去琼鸾峰的一路上,他很少与我们交流,眼神也总是很阴鹜。

    当年在选择合作对象的时候,我直觉他是个极不好相与的人,眼里总是充满了算计,为人处事也总是没什么气量,一副成不了大事的样子。当年他的母家在朝廷里还说的上话,朝中也的确有一小部分势力支持他夺嫡,只是终不成气候。

    从琼鸾峰回来不久,我便听说他病了,一病便病了几年,总也不见他好转。先帝对于他生病的事似乎也是淡淡的,很少在我们面前提及,慢慢地他便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对于皇位,他应该是最野心勃勃,也最不择手段的一个,若是不被这一身病体所拖,想来他会是容成聿继位的一个极大阻碍。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即便病着,也一时一刻都没有放弃过对皇位的打算,只不过他所有的阴谋诡计,都被容成聿看破,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睿王就坐在具王邻座,他和祀王一样,也在低头喝闷酒,我扫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小雅,这丫头果然直勾勾地盯着那边,眼里满是担心,手指把手绢都卷皱了。

    暗暗摇头,我只求小遥能与睿王有个好结果,或许那结果和我想象的不同,但只要他们二人互相有个照应,我便放心了。

    突然感应到一道目光,我顺势望过去,看到止郡王正举着杯向我示意。勉强牵起笑容,我端起酒杯回敬他。

    如果说在所有人中我最羡慕谁的话,那一定是止郡王。他一生不为名利所累,真正的自由自在,来去如风。我很羡慕他能随心所欲地游历天下,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更羡慕他那颗自由的心,不为任何事而转移。那张小几只有他一人坐着,看样子陵嫣还没有回来,只怕,正跟着桑庾闯荡江湖呢。

    那两个孩子,虽然性子是一样的直,但都很善良可爱,不能亲眼看到他们喜结连理,我实在是遗憾。不过,陵嫣这丫头一心想要做个江湖人士,能与桑庾这个琼鸾派掌门结成爱侣,也算成全她的一颗向往江湖的心了。

    在我所见之人中,少有能得偿所愿的,所以我真心希望桑庾和陵嫣的感情可以修成正果,不要像我和容成聿一样,走到这般万劫不复之地。

    这次我的逃离计划,除了王居璟的大力帮助,止郡王的接应也是弥足重要。虽然根本没有机会面谈,但方才他那一举杯,正是在告诉我,他已做好了一切准备。

    我真心感谢他所做的一切,他是我在这世上最纯粹的朋友。

    从前我一直自诩为贤王的知己,认为我与他之间是最纯粹的友谊,可当我那日为了容成聿而对他心存隐瞒时,当他带着夕湘雪义无反顾地离开时,我便知道,在我心里,我将再也不配是他的知己了。

    有时候我会想,若是我一开始选择了和贤王合作,会不会现在一切都简单得多?纵然或许还是会有一个夕湘雪存在,威胁着贤王的帝位,但至少我和贤王之间不会有那么复杂的感情,不会像我和容成聿这样互相伤害。

    上次设计送他和夕湘雪离开,一别便是年余,不知他现在是否安好,过得如何。

    在从前,我还对和容成聿的未来充满希望的时候,曾坚定的认为,我与容成聿的婚礼一定要由贤王来主婚。如今,婚礼和我想象的一样盛大,但我的心境却已全然不同,而贤王,也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虽然离去或许是贤王最好的结果,但我将终生背负着伤害挚友的内疚与自责,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没能让贤王与先帝见最后一面。

    抬起头看看夜空,先帝死前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他一直是最看透我的那个,我一路走来,无不在他的视线之下,安排之中,我不知道自己敬他更多,还是怨他更多。

    在我的推波助澜之下,他至死都没能再见自己最心爱的儿子最后一面,至死都在被他最爱的儿子误会着。我知道,虽然他死之前,对我那样温和,还将容成聿和这万里河山托付给我,但他其实在心里,是恨我的。

    他恨我在贤王和容成聿之间选择了容成聿,打破了他运筹一生的计划,更让他不得不传位给容成聿。恨我让他与贤王终生嫌隙。但我也知道,他对我同样有愧疚。

    我对他,亦是有恨的,有自己的恨,也有为德妃的不平。但这些恨与不平,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他是那样睿智的一个帝王,终生殚精竭虑,到死去时,却只能满腹遗憾。果然,人算计一生,终逃不过一个命字。

    红妆初试弄东风第三六三章沉溺

    第三六三章沉溺

    “皇嫂,这一杯我敬你!祝你与皇兄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就在我出神之际,祀王突然站起身,举杯相祝。我怔了一下,还没回过神,容成聿却已端起酒杯,“祀郡王的心意孤感受到了,”说完,便痛快将酒饮下,而后转头看向我。

    方才祀王的祝词是对着我讲的,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回敬一番。

    容成聿替我添了酒,笑着看我,我点点头,端起桌上的酒杯,本想起身,却被容成聿不着痕迹地按住。

    是了,作为皇后回敬皇弟的酒,是不必站起身来举杯的。

    坐稳身子,我牵起嘴角,对祀王遥遥一敬:“多谢祀郡王的祝福……”后面本想加一句,也祝你与祀王妃恩爱长久,但最终却并未说出口。他与李思韵到现在这般田地,要想恩爱也难,我说出来反倒不好听。

    本以为祀王会就此坐下,哪料他仍是站着,又倒了一杯酒,再次道:“这一杯,再敬皇嫂,祝皇嫂与皇兄瓜瓞绵延,早生贵子。”

    此话一出,我手中的酒杯顿时跌落在桌上。

    如今祀王已是郡王,加上各方面势利的边缘化,对于宫中之事,想来他也并不清楚。不光是他,只怕连在座的大多数亲贵大臣都不知道我已不能再孕的事。

    如此的祝福之语,在大多数人听来都是恰如其分的,只有少数知情者,在听到这话之后,面色大变。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我看到睿王捏碎了手中的酒杯,止郡王紧皱着眉头,具王露出一抹奸笑。

    只听具王悠悠开口道:“祀郡王此话说的,恐怕有失偏颇吧!”虽未言尽,但任谁都听得出其中别有意味。

    “你这是何意?”祀王对具王怒目而视。

    具王还是笑得一脸阴鹜:“没什么,只是,祝词都讲究宾客尽欢,你此话一出,让我们的皇嫂如何能展颜欢笑呢?”

    “臣弟这一杯,敬皇兄与皇嫂!单看皇嫂这一身喜服,便知二人何其恩爱了。臣弟听闻,此喜服是由二十一名织娘昼夜不休制了七日才做好的,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其上的凤凰更是用金线绣制,正反两面双绣而成,很是金贵。这样一身喜服穿在皇嫂身上,实在是相得益彰,美不胜收!娶妻如此,皇兄实在是有福之人。”

    止郡王突然起身敬酒,及时救场,总算没有让祀王和具王再争执下去。方才的情形,若是不及时制止,在座亲贵一定会心存狐疑,到时我不能有孕的事大白于天下,不仅会伤及我的颜面,更会动摇朝臣之心,乃至伤及国本。

    具王果然不存好心,他一早打听到此事,却始终没有泄露出去,就是打算在这样的场合,借他人之口,以柔和的方式公布于众。其心何其歹毒。

    感慨于止郡王所介绍的我身上这件喜服的名贵,众亲贵大臣开始纷纷讨论起这件事,祀王与具王的小摩擦便被人们忽略了。

    见此话题被揭过去,容成聿随即举杯回敬,笑说:“陵止莫不是羡慕了?说来你也的确该娶亲了,不如,改日孤为你留意一下,亲贵中可有适龄的好姑娘,能与你结一段姻缘,省得你一人寂寞吃味。”

    止郡王忙笑着摇头:“皇兄还是快饶了臣弟吧,你又不是不了解臣弟,臣弟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游山玩水,一年到头没有几日在府中,哪个姑娘受得了自家夫君成天见不到人的?姑娘家又很娇弱,即便臣弟想带着她一同出游,只怕她也不乐意啊。所以,皇兄若是不想让臣弟受苦,便由着臣弟如此寂寞吃味下去吧!”

    止郡王一番真真假假的笑答,引得席间众人皆是大笑,刚才的小摩擦立刻烟消云散。

    和众人一起笑了一会儿,容成聿道:“既然陵止你都这么说了,孤怎么好再做这个恶人?罢了罢了,便由着你罢!”

    席间一片和乐,具王还想说什么,却他身后的亲随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后,他便一脸愤恨地灌了一杯酒,就此作罢。

    想起他所说的话,我心里一阵发凉,身体忍不住轻轻颤抖。容成聿不着痕迹地在桌下轻轻握住我的手,安抚地捏了捏。我自然知道,在这样的场合,由不得我失态,于是强装言笑,举起酒杯。

    “这一杯,本宫敬在座的各位亲族大臣,皇上国事繁忙,多亏各位从旁协助,忠心辅佐,作为一个妻子,本宫敬谢各位。以后,希望各位能一如既往地支持和辅佐皇上,共举我大炎的辉煌盛世!”

    我话音一落,众臣子皆站起身来,举杯齐声道:“共举我大炎的辉煌盛世!”

    容成聿适时开口:“有如此贤德的皇后坐镇后/宫,有如此忠诚的亲贵大臣辅佐前朝,何愁不能让大炎辉煌,何愁造不出一个盛世!”

    一时间,群情激昂,众人举杯共饮,一片和乐。

    月上中天,喜宴散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容成聿再次将我抱起,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抱着我回到新房。

    “都退下吧”并退了左右伺候的宫女太监,容成聿将我放下,而后把门闩好。

    隔着一步的距离,我今夜第一次正面打量容成聿。

    和我的喜服相呼应,容成聿的喜服上则是用金线绣出龙纹,针脚细密,片片龙鳞金光熠熠。

    在我的印象里,容成聿总是一袭白衣,看着他身着红色喜服,眉目含喜,我的心又开始不听话地跳个不停。

    这样的他,还是那么好看,那么让我心动。

    向我迈出一步,牵住我的手放在唇边,他吻了又吻:“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十日不能见面,可是让我苦等了三十年之久,如此长的别离,你可要好好补给我!”

    看着他笑得弯弯的眼角,我张了张嘴,却是哽咽。

    只怕以后的分离,便是一生了。

    我实在不敢与他对面,只要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我便会忍不住的动摇。我怕若是再这样下去,我会不顾一切的想要留下。

    但是,现实容不得我不顾一切

    “怎么,哪里不开心?是不是祀……”我摇摇头,忙用手指按住他的唇。

    我很怕他会提起祀王,提起席间的那个风波,提起我再也无法生子的事实。

    我想我永远也做不到心平气和地与他讨论此事。

    “你不是已经处理了么”,我指的是具王。刚才具王的亲随在他耳边说的话,大抵是容成聿的授意。具王之所以不敢大肆散播此事,而只是含沙射影的说说,正是因为如今容成聿已坐在了皇位上,只要容成聿愿意,让一个小小的具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实在是件容易的事。

    只要容成聿稍加警告,他必然不敢再惹事。

    “也对,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理那些人做什么!来,为夫今日亲自为你梳头发。”说着,他便拉我到镜子前面坐下。

    我看到镜中的他,轻轻取下我发髻上的金簪步摇,用梳子温柔地一下一下理顺我的发丝。他是那样认真,认真得那样好看。

    低下头,他在我耳边看着镜子道:“靥笑春桃兮,云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宜嗔宜喜,若飞若扬。

    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大炎无双。”

    我心中一颤,未及反应,他已轻轻吻在我的颊边。

    “我的安安,我的安安。”他每吻一下,便会轻声念着,仿佛思念我已是百年,仿佛我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他吻得那样轻,轻得让我心疼。

    眼泪大滴滑落,却被他轻轻吻干。

    “哭什么,不欢喜么?”他抬起头,轻声问。

    我摇摇头:“我很欢喜,很欢喜”,一边说又一边用力的点起头来,随着我点头的动作,泪珠掉得更加厉害。

    是啊,我是那样欢喜,嫁给他,做他的新娘,这是我盼了多久的事。即便如今已是这般境地,可与他同穿喜服,共剪花烛,却仍是让我幸福得不能自已。

    看着他的双眼,我忍不住在心里告诉自己,就这一次,仅仅这一次,放下所有的一切吧,好好享受和眼前自己最爱的这个人,度过最幸福的,最后的一个夜晚。

    转过身,我伸手抚上他的脸:“慕渊,嫁给你,我很欢喜,真的,我很欢喜。”说完,我轻轻闭上眼睛,吻上他的唇。容成聿猝不及防,顿了顿,而后,最炽热的吻袭来,我沉溺地环住他的颈子,认真享受着这睽违已久的幸福。”

    在我耳边,他轻轻念着:“安安,我想你,很想你。你一定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几乎都是夜不能寐,我恨不能这十日一眨眼便过去,一眨眼,我便能将你娶回来,永远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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