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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4章 秦吏(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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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时,渭南还是大片大片的苑囿,麋鹿成群,广袤而肥饶的土地作为皇室园林,只供始皇帝及公族贵胄子弟狩猎驰骋,肆意游乐,平民敢擅入伐木渔猎者断其足,哪怕灾年,也不会开放。

    可现在,园囿的围栏却已被推倒,大量骊山隶臣和北伐军功臣住了进去,他们在里面建设里闾,大半上林苑被开垦成良田。

    在过去,《为吏之道》教训秦吏们:需知民能,善度民力。但事实是,秦始皇帝时代,却从不顾及民生,天下十分之一劳力,一直在路上和边疆奔波。

    朝廷要求官吏、黔首务必遵循法令,但朝廷自己,却经常喜欢带头破坏法律:一年的役期延长到三年,每年一次的口赋,最多时追加了十多次。

    喜尤其印象深刻的是,自己入咸阳为官时,本是春耕农忙时节,可在田地里忙活的,却都是老弱妇孺。一问之下,他们才说,家中子弟都去服役了。去的地方五花八门,或是塞北长城,或是张掖西域,或是海东之地,或是江南岭南,但更多的,还是在骊山和阿房。

    可如今,内战已然停止,匈奴北遁,秦朝已再没有强大的敌人,所以军费也在过去几个月里疯狂削减,边境戍卒数量,不到秦始皇帝时的五分之一,大量人口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土地上。

    眼下已是摄政二年夏七月,粟即将收获,麦子则刚刚种下,田间地头多是秦人农夫,头上缠着白色的汗巾在劳作,膀子在炎炎烈日暴晒下,格外黝黑。

    但众人却干得很来劲,劳动积极性极高,有车马过境,也不惊慌,甚至端了碗水来田埂上观望,询问喜他们是从何处回来的,面容从容不惧——这在乱世里是不可能的,说明关中秩序已安。

    喜让人停下了车马,讨一碗水喝,这位上林的农夫自来熟,开始吹嘘起自己入伍参加定魏灭楚之战的种种,为家里多挣了一些田亩。

    “而且夏公说话算数,该赏多少是多少,哪怕现成的田不够,也可在关中园囿里开新田,不会像先帝那样,最终骗了吾等,将子弟打发到边塞去。”

    喜颔首,顺便问了问他们的租子。

    农夫伸出了一个手指头:“五一!听说来年还会再降,低到十一!”

    “十一之租?”

    喜有些惊讶,他先前听闻,黑夫将关中租子定为五一,相较于秦始皇帝时的泰半之租已是极低,没想到重新一统天下后,还真就要变成十一了……

    这是什么概念?儒生吹捧三代之治时有句话:“王者十一而税,而颂声作矣!”

    黑夫这是在朝三代看齐么?他是真的铁了心,要做圣人啊。

    喜又问了问赋怎么个收法,听闻孩童口钱较以往减半,官府鼓励生育。如此低的租赋,更有官吏以农家最好的技术教之,这恐怕就是农夫们如此积极耕作,话语里多是拥护新政府的原因吧。

    喜点了点头:“轻徭薄赋,黔首是乐。”

    这是天才人曾苦苦期盼,但秦始皇帝未能兑现的梦想。

    倒是被黑夫做到了。

    当他们穿过长安乡,抵达灞桥时,发现在商贾往来不息的木桥旁一里位置,大批工匠和官吏在此聚集,手持尺矩,还有新做出的测绘工具,站在水边测量争论着什么……

    恢解了迷:“这是要在灞水上,修一座石桥。”

    灞桥一直是木桥,夏秋容易被冲毁,所以在少府的提议下,决定造一座前无古人的石桥,横跨灞水,让它能长期固定,使两边交通往来无阻。

    而工匠们要运用的,自然是来自阿房宫内,主要由墨家弟子组成的“工学”博士的最新成果,关于墨子力学三定律,关于建筑保持平衡稳定的秘密……

    只是到底是修一座平桥还是更加大胆的拱桥,尚有争议。

    至于修筑石桥所需的材料和钱帛?

    工匠们理所当然地说道:“用筑骊山陵剩下的边角料啊,那儿堆积如山,都足够将关中所有河流,都建上一座石桥了!”

    “若是当年秦始皇帝时的能工巧匠,都能用在这方面,就好了。”

    对此喜不由惋惜,大批手艺卓越的工匠,都已经被胡亥所屠戮,死在了他们亲手修筑的秦始皇陵地宫甬道里,他们很多是历代单传,手艺很可能就此湮灭……

    “若是他们能活到黑夫掌权的时代,就好了。”

    对黑夫所作所为,早在问那句话前,通过亲耳听,亲眼看,喜其实早已明了。

    而现在,更是越来越清晰了。

    但他心里,依然有一个没有解开的结……

    过了渭桥,已经能隐隐约约,看到东方骊山高大的身影,再绕过松柏依依的骊山,喜此行最重要的一站,秦始皇帝陵,便到了

    “陛下。”

    远眺如覆斗倒扣在地上,高大如一座金塔的始皇帝陵封土堆,喜朝它下拜,三叩其首,拱手哑着嗓子道:

    “臣,回来看你了……”

    ……

    喜的一生命运,与这个时代,与始皇帝在位时间是相始终的。

    虽遭谪贬,可当喜在西域的龟兹城,从东方来客那儿,证实始皇帝死讯时,却痛哭了一场。

    他哭得撕心裂肺,哭到喘不过气,然后就开始吐,先吐这顿的,再吐上顿的,最后是黄胆水,将士卒们都吓呆了。

    说来真有点讽刺意味,始皇帝信任胡亥、信任李斯,将江山留给了他们,结果一个胡作非为,另一个则转头卖了社稷,而世间为他的死而感到悲哀的人,除了扶苏、黑夫外,竟然是那个痛骂过他,又被他赶跑的喜。

    哪怕从前父母逝世,喜都没哭得这么伤心过。

    不只是为人臣对君主的哀悼,更是对始皇帝的惋惜。

    “陛下他,再也没有机会,挽回那些晚年犯下的错了……”

    而喜也有种预感,随着始皇帝去世,早已如同沸鼎的天下没了盖子,定会动荡不宁。

    好在,另一位铁腕人物横空出世,将已四分五裂的江山,再度凝聚起来。

    时至今日,当喜摆在始皇帝陵脚下时,更能深刻感拜到,始皇帝,的确已赴黄泉,从来没安分过的皇帝,此刻却安安静静地躺在地宫里,对地上发生的事置若罔闻。

    他终究是没能等到西王母,未能长生不老。

    帝王将相,不论功绩多高,权势多大,也有腐朽的一天。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喜不由有些感伤:“人生不满百,哪怕伟大如始皇帝,也难逃此数。”

    连秦始皇帝都倒下了,那这世上,有什么是能够长存不死的呢?

    喜在秦陵脚下,想起了在杜亭里,与黑夫的后半段对话。

    “制度!”

    当时黑夫如是说。

    “君主会一代代老去,死亡,帝国也会衰败,腐朽,改朝换代。”

    “但一个完善的制度若能推陈出新,便能超越一姓一氏的局限,不会轻易腐朽!”

    在那间亭舍,帝国最基层的单位中,他们谈的却是无比宏大的命题。

    “中原政治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际。周朝改变了夏商的制度,从兄终弟及,变为父死弟及、从尚鬼崇巫,变为民为神主。这一切,都源于周公作礼,用宗法来维系天下,后来周朝虽然衰败,但周的制度,却在十二诸侯中延续,再传递给七大战国。”

    “尽管世人皆言礼崩乐坏,但周制的影响,依然刻在骨子里,时至今日,仍有人念念不忘……”

    “而如今,又是一大变局!周秦之变!”

    “秦制由商君肇始,而后人用了百年时间来摸索,最终由始皇帝落成,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却也是放眼古今,最好的制度了!”

    “而这个制度关键之处,上有能稳定传承的皇帝,中在于集权的朝廷,其基石,则是完善的律法,还有千千万万个,如你我当年一样,奔走于基层的小吏。”

    “所以,喜君问我还是不是秦吏?”

    “说实话,这天下若无我,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保住了大秦的人,是我。功臣们不断对我歌功颂德,将我说成是五百年一出的圣人,希望我能取代秦。”

    黑夫看向东方:“但我不会踏出那一步,我曾对人起过誓,说这一生,都会以秦吏的身份,善始善终。”

    “可我却不能保证身后事,新的大厦已经建成,栋梁换了个遍,后世的继业者,若想给这广厦换个牌坊,已不是我能控制的,若是强求,反倒会再度生出乱子来。”

    中国很特殊,上面的皇帝,那一家一姓可以换。

    但只要有三样东西不变,这文明便不算亡。

    下层建筑,百姓生计不能绝。

    上层建筑,政治制度的传递不能有大动荡。

    空中楼阁,那些文明的精华,诸子百家的余韵,能一代代保存!

    若能如此,这个文明,便永远不会亡!

    这才是黑夫拼搏一生,想要维护的宝藏……

    “所以,纵我以秦吏自诩,但今日之人,后世之人,恐怕他们仍说,黑夫名为秦相,实为秦贼!黑夫之心,路人皆知!”

    他摊手道:“我不欲强辩,非要为自己立牌坊不可,反正这二十年来,违法乱纪,以权谋私,乱臣贼子之事,我做了很多,谋杀大臣、无耻夺权、以下克上,一样不少。”

    “我未能如秦始皇帝希望的那样,做一个乖乖死去‘武忠侯’。”

    “也未能如那诸多嬴姓死忠,公族贵胄希望的那样,做一个最终大政奉还的裱糊匠。”

    “我只是觉得,我这一生,虽最终难以守住‘秦’字,但我,至少还能守住‘吏’字。”

    “吏者,民之悬命也,这句话,是喜君告诉我的。”

    “从与喜君相遇到现在,黑夫敢说,自己的所有行径,无愧于人民!”

    “所以,我是否还是秦吏,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个可能会被说成秦贼,被‘忠臣’们暗暗谩骂,口诛笔伐的人。”

    “他却会改善秦制,建立一个,能让‘秦吏’,不,严格来说,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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